2016年3月27日 星期日

: :《愛因斯坦的夢 Einstein's Dreams》艾倫·萊特曼 : :

誠品2016年4月這檔「經典共讀計劃」,有非常多我想看的書,我本來就對「夢」這個主題非常有興趣,忍不住先挑了《愛因斯坦的夢》來看,實在是越看越喜歡,越看越愛不釋手,文風簡明精緻,充滿無邊的想像力,以夢為載體,將相對論的思想以詩般的短文展現在讀者面前,即使看不下論文,也能在這些幻想中一窺科學家的浪漫,超美麗的一本書。

小說結構一直讓人聯想到卡爾維諾的《看不見的城市》,同馬可波羅與忽必烈談論那些城市,《愛因斯坦的夢》也有「序曲」、「間奏」、「終曲」等篇章散落在夢境之中,以愛因斯坦的日常生活描寫,得見他在日常中也總是沈浸在他的夢和他的研究裡,而夢境中的場景,則都圍繞在他生活的城市周遭,但身在不同的定律和性質所構成的世界,如同「平行時空」的概念,不同時空中的同一個地點,甚至安插相同的人物,我們得以看見千百種不同的生活模式和不同的人的一生,看到最後,我竟覺得,這已不只是藏匿故事其中的警世小語,他更揭露了人生的真諦與至理。



|第一個夢 1905/4/14|

假定時間是曲向自己的一個圓,而世界重複它自己,完全準確,且是永不止息的。


第一個夢裡的世界,像極了《未來總動員 12 Monkeys》,男主角小時候目睹自己成年後死亡的那一剎那,他並不知道那是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名傷心的女子是他的愛人,但那一幕總是不斷在他的夢裡重演。

每一個城裡總有些人,在夢中模糊地知道一切都曾經在過去發生過。他們感覺到所有不正確的判斷、所有錯誤的行事、所有不佳的運氣都曾在前一次的時間之環中發生。他們發現自己連一個簡單的行為、簡單的手勢都不能改變。這一認識使他們痛苦,使他們更與自己搏鬥不已。所有前生的錯誤都將在此生原樣照犯。

那一幕總在他的夢裡盤旋,雖然只是夢境,但他依稀覺得那是發生過的,或者將要發生的事情,他看出現實與夢境的似曾相識,可是他更在乎眼前的幸福,不管是有意識的還是無意識的,他最終重複了自己曾經目睹的悲慘命運,照犯了每一輩子所無法逃脫的同樣錯誤。



|第二個夢 1905/4/16|

在這個世界裡,時間如水流,偶爾會被一截殘絲斷片所推移,或被一縷飄過的微風所帶動。宇宙間的擾攘,不時地引起時間的小河離開主流,而使其間種種因緣際會回溯。

第二個夢描述了被帶回過去的來自未來的人,可是不同於穿越主題的戲劇,也不同於《回到未來 Back to Future》系列,人物沒有美麗的邂逅、沒有帥氣的冒險,而只有惶恐與畏懼,深怕自己的任何舉動會造成如《蝴蝶效應 The Butterfly Effect》般毀滅的未來。

來自未來的旅人如果在任何事上做出任何改變,即使是最微小的改變,都可能毀滅未來;同時,他不能避免眼見事情發生卻愛莫能助;他無法參與其間,也不能改變現狀。他羨慕生活在自己時間裡的人:他們無視於未來,無知於後果,所以可以單憑己意行事。他是惰性氣體、一個幽靈、一張沒有魂魄的平面。他失去了人之所以為人的部分,被時間放逐了。

這個世界的人好淒慘,偶然被時間挪移帶回從前,卻是不能干涉過去之人,他們對於世界來說是多餘的,他們只能等著時間之流把他們帶回到自己的時間裡去。



|第三個夢 1905/4/19|

在這個世界裡,時間有三維,與空間一樣是立體的。每一個未來都朝著不同的時間方向移動。每一個未來都是真實的。每一做決定的剎那,世界即一分為三:同樣的人,在三個不同的世界,有其不同的命運。在時間裡,有無限多的世界。

我喜歡這個世界,這是《啟動原始碼 Source Code》裡的世界,男主角每一次來到爆炸前的火車上,雖然看來是相同的,卻又略有不同,只要他做出不同的選擇,世界也會隨之改變,無限多個平行世界在不同的時空中同時運行,同樣的起點,卻發展出千萬種不同的終點。



|第四個夢 1905/4/24|

在這個世界裡,有兩種時間:一是機械的,一是身體的。

有許多人深信機械的時間是不存在的。他們家裡沒有鐘,他們只聽自己的心跳。他們只跟著感覺走;只憑自己情緒和慾望的節奏。

又有一些人,他們覺得自己的身體並不存在。他們照著機械的時間過日子。身體是一部機器,與電子一般,或時鐘一樣,是受到電學定律和動力定律的支配。身體是要人去命令的,而不是要人去服從的。

這一篇描述了兩個終極的類型,一類全然感性的人,一類完全理性的人。時間對於感性的人來說是質地柔軟曲折、扭動自在的,時而如負千斤,時而瞬如飛矢流星;對於理性的人來說,卻是硬如金屬,命定而無轉圜餘地的。這兩種時間、這兩類人都是真實存有的,只是他們難以與彼此共融共存,表現出來也相去甚遠。



|第五個夢 1905/4/26|

在過去,曾有一天,科學家發現:離地心越遠,時間流動得越慢。一旦了解了這個現象,就有些熱衷於青春永駐的人,搬到山上去了。

時間過去,人們忘記了為什麼越高越好的基本道理。他們仍繼續住在山上,甚至欺騙自己:稀薄的空氣對身體有好處。最後,這個世界裡的人,變得像空氣一樣的稀薄,像柴木一樣的枯瘦,在還不該老的時候卻都老了。

這一篇超級黑色幽默! 看的時候忍俊不禁,直發噱,這世界裡的人也未免太愚昧了,就好像那些汲汲營營於財富、權勢、地位,或者追求著虛幻的愛情、長生不老,那種比起腳踏實地更重視不切實際的東西的人一樣,他們只肯待在山上高聳的房子裡,甚至在家時也要鄙視那些房子蓋的比自家矮的人們,一生追逐虛無泡影,十分可笑。

而那個世界,每個城市還會有一小群人,他們無所謂比其他人早幾秒鐘老去的問題,他們心安理得,漫步於地上,對他人的冷眼只會報以微小,結果到最後,他們反而長壽,就好像隱於世而無所求之人,笑看奔逐入世而活得兢兢業業之人,或是不報任何想法竟來到世外桃源,懷有目的卻不得其門而入一樣,著實諷刺。



|第六個夢 1905/4/28|

鐘錶之外,還有一個巨大的時間之架,橫跨過宇宙,制定了眾生平等的時間律。時間是一個無限的統治者。時間是絕對的。絕對所在之處,時間皆在。時間是所有行為判斷的參考。時間會澄清且辨明過往的是非與對錯。以時間為絕對的世界,是一個充滿慰藉的世界。因為人的動態不可測,而時間的動態可測;人可疑,而時間不可疑。人有時陷入沈思,時間卻跳躍前去,絕無反顧。

在這個世界裡,有宗教信仰的人,視時間為世間有神的證據。因為時間是如此完美,如此全面,橫亙了整個宇宙,時間絕對的存在,造就其神聖性。此篇頌讚,表述信奉者對時間無所不在之存在的偉大膜拜,不過於我較無共鳴。



|第七個夢 1905/5/3|

大多數人學會了如何生活在片刻當中。論證是這樣的:如果過去對於現在有不能確定的影響,那麼就沒有必要停駐於過去。如果現在對於未來幾乎沒有影響,則現在的行為對於未來的結果也不必量度。每一言、每一行,都只是時間之洋裡的一個島嶼,只能自我評斷。這是一個衝動的世界。這是一個真實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每一個吐出的字,只向吐出的瞬間傾訴;每個眼波流動的一瞥,只有一義;每個手指輕柔的一觸,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而每一脣齒相憐的吻,只是現時此刻的一吻。

在這個世界中,因果邏輯並不存在,所有的動作都只是當下的動作,無關乎過去或是未來。於是這個世界中的人,不需煩惱要幫他人收拾爛攤子、或是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任這種小事。他們只需要活在當下,只需要考慮當下的問題,只需要面對當下的選擇。真幸福啊。



|第八個夢 1905/5/4|

如果時間與事件的過程是一回事,那麼,時間幾乎不曾流動。如果時間與事件不是一回事,那麼,是人幾乎沒有變動。如果一個人在此世界裡並無雄心,他是不知不覺地在受苦;如果一個人很有雄心,他是有知有覺地在受苦,只是很慢很慢。

在這個世界裡,沒有什麼事真的發生,既然沒有事情發生,人的生活便沒有改變,沒有改變,人們又怎麼能察覺時間的流逝呢? 所以,漫無目的生活的人,他日常的風景沒有變化,但是時光依舊流動,他於是在不知不覺間老去,不知不覺中活過一生。



|第九個夢 1905/5/8|

他們好像不怎麼介意世界就要走到盡頭了,因為大家分擔了同樣的命運。只剩一個月的世界,是個平等的世界。

這個世界的人都知道末日即將到來,不同於那些描寫末世的電影或其他創作,人們心平氣和地接受他們的命運,大家手拉著手,無語觀看他們的結局。這已超越了那種讚嘆大自然的驚奇,而寧願提起相機拍下覆滅自己的熔岩、雪崩、海嘯,那種帶有一點癡愚而亡的狀態,反而更接近那些安然面對死期的人,他們結束熙攘的生活,在死前追求夢想,讓這輩子再了無遺憾,全然不違抗命運,懷著豁達大度的胸襟,與所愛、與全人類,正向擁抱所有人的死亡。



|第十個夢 1905/5/10|

理論上,時間可以是平滑的,也可以是粗糙的;可以是如刺似的扎手,也可以是如絲般的柔細;可以是硬的,也可以是軟的。但是在這個世界裡,時間的質地剛巧是黏的。每個城總有些地區卡在歷史洪流中的某個時刻而出不來。個人也一樣,卡在他們生命中的某一點而不得自由。

我對這個世界非常有感,我想,有很多人都曾經、或正在、或一直都處於這種狀態。我們懷想過去的輝煌歲月、過去的成就、過去的感情關係、或過去無憂無慮的快樂。結果我們無法好好活在現在,看著身邊的景象嘆息,對著自己的人生怨嘆。

這個世界的悲劇即在於沒有人是快樂的,不論是卡在痛苦的或是歡欣的時光當中。這個世界的悲劇即在於每個人都是孤獨的,因為昔日的生命不能與今日的相容。每一個卡在時間之流裡的人是孤獨地卡在那裡。

悲哀的是,膠著的心境只能自己承受,就算是和你一起經歷過那些曾經的舊友,每個人對於每件事的感知是不同的,我們不能強加自己的感情給他人,就像我們無法完全了解他人的想法、無法完全站在他人的立場去思考,我們在表面上依然無事地生活著,可獨自一人時,經常要對抗那些難以消化的情緒,沈浸在過往的洪流中無法出走。



|第十一個夢 1905/5/11|

在這個世界裡,時光的流逝反而增生了秩序。秩序是自然律,是天地的趨勢,是宇宙的方向。如果光陰是一支箭,此箭即對準了秩序而射出。未來是規律、是組織、是合一、是加強;而過去,則是散漫、是混淆、是分解、是消失。

這個世界很有趣,家裡會越變越乾淨,人也是越活越整潔,結果因為這無邊的壓迫,人們在春光中會憤怒地打亂他們生活的秩序,他們會瘋狂地自暴自棄,就像《鬥陣俱樂部 Fight Club》,他們會失去理智,破壞一切,直到夏天才恢復感覺,回到他們原來的秩序裡去。這是個有點意思的世界,畢竟在現實生活中,逼迫人的體制始終在那裡,但我們身在法治社會,這代表我們無法不管不顧,無法直覺地發洩怒氣,這世界中一年一度的爆發,是挺健康的狀態。



|第十二個夢 1905/5/14|

有一個地方的時間是靜止不動的。這裡是時間的中心。

這個夢十分生動,有許多人爭著來到時間的中心,因為在這裡,愛人可以永恆相愛,孩子可以永遠歡笑,人可以一直保持青春,就好像照片一般將時光凍結,待在那完美幸福的瞬間。可是,只要離開那靜止的片刻,人的生命便會繼續轉動,我們還是要面對人生的難題,還是要繼續長大衰老,甚至那永恆的愛情也會走到盡頭,畢竟,那美麗的靜止,只不過是人生的一瞬。

有人說最好不要靠近時間的中心。雖然生命是悲傷之所在,但度此一生本身是很莊嚴、很尊貴的一件事;何況,沒有時間,也就沒有生命了。其他的人不同意這個說法。他們就是要心滿意足的永恆,即使這永恆如同釘裝在匣子裡的蝴蝶,是固定地凍結在一點上。

人們時常都會說,真希望時光停止,我們可以永遠青春,永遠健康,永遠幸福,但是正因為時光會不斷地流逝,我們才能度過這夢一般的一生,我們在這世上終究只是過客,所以每一個瞬間都是珍貴的,每一個事件都有其意義,全都不是一場空。



|第十三個夢 1905/5/15|

試想這樣一個世界:沒有時間,只有意象。

全篇為一靜止的畫面,沒有時光流動其中。



|第十四個夢 1905/5/20|

在這個世界裡,人們沒有記憶。沒有記憶的世界是只有現在的世界。過去只存在於書籍裡與檔案中。沒有「生命簿」,一個人只是一張照片、一個兩度空間的畫面、一個鬼魂。

在沒有記憶的世界中,人們熱衷於觀看自己的「生命簿」,了解自己的過去,了解自己珍惜的人,這讓人懷疑,這世界會不會像《記憶拼圖 Memento》一樣,也有些人誓言報仇,而活在自己劃給自己的謊言當中呢? 因為沒有記憶,反而拼了命地去尋找自我的意義,結果整個人生都在重複過去,卻忘了要活在當下,忘了去規劃未來。不過還好,這世界還有些人,他們完全不讀自己的「生命簿」,過去對他們一點都不重要,過去只不過是一縷青煙,莫若隔世,於他們現下的生命沒有更多的意義。

這樣的人走在路上,總是以其青春年少時輕快的步伐前行。這樣的人已經學會怎樣在沒有記憶的世界裡過沒有記憶的日子。



|第十五個夢 1905/5/22|

在這個世界裡,時光的流動並不均衡,而是間歇錯亂的。結果,人們會在一時的時光錯置當中,偶爾瞥見未來的面目與光景。

我一開始看,覺得這個世界好酷~有點像《關鍵報告 The Minority Report》,結果最後卻變成一部荒謬的劇本,有許多人會為了預見未來而忽視現在。如果看見未來的話,他們便知道人生的方向,知道要怎麼走才會成功,但若沒有機緣看見,他們會失神落魄,會不知道該怎麼踏出下一步,結果活得戰戰兢兢。不過還有一類人,他們即使窺見未來,也不去理會,他們更在乎眼前的現實,他們不會因為未來的指引,而放棄現在,直到這個現在發生改變,而夢中的未來到來為止。

在這個時光間歇錯流的世界裡,究竟是誰的日子過得比較好? 是那些曾經見過未來,卻僅過此一生的人? 還是那些不曾見過未來,而等著過此一生的人? 還是那些拒絕理會未來,而過了兩輩子的人?

現在這個世界,也有許多人著迷於算命、求神、問卜,但難道了解未來以後,人人都能成功嗎? 難道那個未來真的是你想前往的方向嗎? 難道你都沒有自己的欲望、自己的理想、自己的規劃嗎? 就算那個未來是百分之百一定會發生,我相信我也會選擇當過了兩輩子的人,我一定要把自己想要的這一輩子過完之後,再去思考神所幫我劃定的人生。



|第十六個夢 1905/5/29|

在夜間,人們夢著速度,夢回青春,夢到機會。

就和第五個夢一樣,這個世界也相當可笑,人們非常在意速度,因為人在動的時候,時間過得比較慢,於是人人以高速行動來增加時間,就連房子都不是靜止的,人們互相比拼速度。結果因為與他人錯身而過的錯覺,反而更讓他們急得發瘋,深怕比別人慢了一步,比別人少了一些時間,最後有些人乾脆不管了,就算漫步生活或是在地上行走,會比別人少了一點時間那又如何?



|第十七個夢 1905/6/2|

在這個世界裡,時光在倒流。

這正是《班傑明的奇幻旅程 The Curious Case of Benjamin Button》啊 !



|第十八個夢 1905/6/3|

時間太寶貴了,一生只是應時而至的一瞬。一生只落一場雪。一生只是一個秋日。一生只是像驀地關上一扇門時,那門影纖細的邊緣。一生只是在一舉手與一投足之間。

在這個世界裡,人的一生只有一日,沒有人能親眼看見四季的更迭,四季變化只是從書籍裡閱讀而來的。不論你出生時是清晨,還是黃昏,只要光線發生變化,人人都會輾轉掙扎、倉皇逃避。這個世界雖然讓人心驚,但轉念一想倒也沒有什麼,只不過是把八十年濃縮為一天而已,人生本來就是滄海一粟,以往只有馬車的時代,誰能想到現在會有自動能跑的車子呢? 以前只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誰能想到現代還有不夜城呢? 所以記錄四季變化就如同記錄歷史,我們只是在這短暫的一生當中無緣得見其他時代的光景,只能在書裡漫遊臆想。

一個人年老的時候誰也不認識。他的一生散落在話片語絲間,被偶爾交錯而過的零星人物所遺忘。他的一生分解成倉促的段落,沒有幾個人曾親眼目睹。在他自己的心靈之外,到底有沒有東西存在呢? 母親的擁抱真的存在過嗎? 他與學校朋友之間笑鬧式的競爭真的存在過嗎? 初次做愛時興奮得酥麻的感覺真的存在過嗎? 他的愛人真的存在過嗎? 他們現在又在哪裡呢?

其實這一段,根本無關乎人的一生只有一日這件事,這一段,就是在描述所有人的一生。



|第十九個夢 1905/6/5|

在這個世界裡,時間是一種感覺。在時間即感覺的世界裡,事件的發生,全憑觀者從前的歷史而定。在人類的認知之外,時間究竟存在與否? 誰能說發生的事情是快,還是慢;是有原因,還是沒有原因;是在過去,還是在未來? 誰能說事情到底發生過沒有? 

這個世界有點太過浪漫了,在完全感性的世界裡,變成完全沒有理性的記錄,整個世界變成一場夢境,一場美學饗宴,一個詩人和藝術家、哲學家的天堂。



|第二十個夢 1905/6/9|

在這個世界裡,人會永遠活著,人們分為兩大種類,「來者」和「今者」。「來者」認為時既無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等待,欲速則不達。他們風度自然、慢慢悠悠。「今者」則為了要品嘗生命無限的滋味,他們會儘早開始,絕不拖延。他們活過一個又一個不同的生涯,對生命的熱愛使他們不願錯過一鱗半爪的機會。

沒有一個人是完整的,也沒有一個人是自由的。韶光飛逝中,有些人悟出了唯一的生存之道就是死亡。而在死亡中,無論男女都能從過去的桎梏中解脫出來,從昔日的囹圄中釋放出來。如此,有限戰勝了無限;幾百萬季的秋日已過,不會再有秋日;幾百萬回的冬雪已落,不會再有冬雪;而幾百萬言的箴誡已說盡,也不會再有箴誡了。

這世界可惜的地方是,無論「來者」或「今者」,他們經歷過的人、有血緣關係的人,全都會活著,於是這龐大的人際關係,使得所有的人都不得自由,不論他多麼悠然自得地體驗人生,不論他嘗試過多少種不同的生活,到頭來他這一輩子始終逃脫不了他人的檢視,不自由的人,無法完全掌控自已的命運,但他又已經活過了超過想像的人生,於是,死亡成為一種解脫,他們不必再面對周遭的世界,不必再面對身邊的人,不必再聆聽他人的箴言。



|第二十一個夢 1905/6/10|

假定時間不是數量,而是一種性質,就好像初昇的月亮剛上樹梢時,所發出的那種夜的光輝。時間是存在的,但卻無從量度。在一個無法測量時間的世界裡,沒有鐘錶,沒有日曆,也沒有確定的約會。事件因其他的事件而引起,不按時間而發生。

這個夢有點像第十九個夢,時間是一種性質,或是一種感覺,想來相差不遠,人們一樣無法分析時間,一樣無法解剖時間,事件發生的記錄,一樣不分時間的長短或定點,只留下光影的變化、背景的遠近、和人物的觀點,而想將時間劃分為數量的人,都化成了石頭。



|第二十二個夢 1905/6/11|

在沒有未來世界裡,每一次朋友之間的生離,都是死別。在沒有未來的世界裡,每一次感受到的寂寞,是徹底的寂寞。在沒有未來的世界裡,每一次的笑聲,是最後的笑聲。在沒有未來的世界裡,現在之外,只有空無;而人人擁抱著現在,好像懸吊在千仞危崖之上。

這是個沒有未來,或說,無法想像未來的世界,因為每一刻都是世界結束的一刻。或許可以想像成每一刻都將發生劇變、每一刻都可能成為世界末日好了,於是在這世界裡的人無法思考行為後果,導致他們無所作為,也無可作為。不過另有一些人,他們不考慮未來終將空無的問題,他們把握當下,每一刻的生命都是豐足飽滿的。還有一些人,他們細數每一個記憶、每一次行事、每一個原因和每一個結果,耽溺於過去,不去想怎麼活過現在,反正也沒有明日可言,過去就是他們的現在,也是未來。其實這個夢有點像第七個夢,沒有未來的世界,與沒有因果邏輯的世界,人們只要活在當下就好。



|第二十三個夢 1905/6/15|

在這個世界裡,時間是看得見的坐標的一維。正如一個人向遠處望去,所看到的房屋、樹木、山巒都是空間裡的標記;那麼一個人如果往另一個方向望去,他可能看到出生、結婚、死亡這些時間裡的標記,朦朦朧朧地向前延展到遙遠的未來。

這個時間是坐標的世界,簡直就是在說Facebook的人生軸啊! 在這人生軸上,我們可以隨意檢視自己人生的每一個段落,隨時增加人生坐標的事件,一個人可以選擇長久留在某一個時空定點,或是要迅速地揚鞭馳入未來,除了不能回到過去以外,怎麼樣都可以。被整理成時間軸的人生,其實看起來的確是條理分明又相當方便呀。

未來在向她招手,她就做了決定,她來不及收拾好箱子,就衝出了她的家——她生命中的這一點,一直衝向未來去。她向前衝過了一年,衝過了五年,衝過了十年,衝過了二十年,最後才煞住了腳步。她衝得太快了,快得一直到了五十歲,才慢了下來。百事千端從她的眼前奔馳而過,但她幾乎都沒有看見。她躺在床上,費勁地想著她這一生。

這夢裡主要描寫兩種不同的人,一種人一直停留在同樣的時空背景中,不管他是不夠勇敢,還是他很重感情,總之他不願嘗試去不同的環境中生活,不願過經驗以外的不一樣的人生。另外一種人,他們不滿足於自己的現況,渴望不同的人生,他們捉到機會,便想也不想地啟程,不在乎未來究竟會邁向何方,只要能遠離現在這痛苦、或是索然乏味、毫無成就的生活就好,就像那些懷著夢想離開鄉下、離開家鄉、離開自己的國家,而前往都市、國外,打拼的人們,不論他們是否實踐了理想、是否過著夢想的生活,最終,他們成了沒有根的人,就像夢中的女孩,她不只是衝得太快,對人生片段沒有印象而已,她還是個念舊的人,當她終於停歇,只有看著家庭合照發呆,因為悲哀的是,當她為了自己的人生而活、而拼,親人、她愛的人,被她忽視了,不知不覺間離去了,只有當她慢了下來,當她獨自一人時,才發現到自己究竟錯過了多少重要的事情,不勝唏噓。



|第二十四個夢 1905/6/17|

時間裡的跳脫現象非常微小,所以一秒鐘得放大、分解成一千份,而每一份再分成一千份,丟掉的這一份時間才有可能看到。時間裡的跳脫現象非常微小,所以時段與時段之間的空隙,實際上是看不出來的。時間每一次再開始以後,新的世界看起來與舊的世界是相同的。雲彩的位置和動態看起來和以前完全一樣,而鳥兒的飛翔、言語的流動,以及思想的運作也都是一樣的。

在這個世界裡,時間不是連續的。雖然從遠處看起來沒有絲毫不一致,但近看卻是脫節的。這一篇章詳細描述了一個斷斷續續的世界,還挺有趣。



|第二十五個夢 1905/6/18|

在有「洪鐘」之前,時間是以天體的變化為標準來測量的:星星劃過夜空的緩急、太陽轉移弧度的大小和光線的強弱、月亮的盈虧、潮汐的漲落以及四季的更替。同時,時間也用其他的因素為標準來量度:比如心臟的跳動、睏與眠的節奏、重複出現的饑餓感受、女人一月一經的週期,以及寂寞持續的久暫。

這是個古老的世界,機械鐘才剛被製造出來,機械鐘的誕生,使得人們為之蠱惑與恐懼。有點像是第六個夢,只是人類挑戰了神威,把代表神的時間給量度出來了。

這個人為的發明使消逝的時間成為可以計算的數量。這個人為的發明把圓規方矩置諸人類的慾望之上而加以量度。這個人為的發明使每一人生中的每一剎那,都可以正確無誤地測出。這簡直成了魔術,簡直令人無從忍受,簡直逾出了自然律之外。

每一個行動,不論多微不足道,已經永遠不再是自由的了。因為所有人都知道,羅馬城中搖晃著一個沈重的青銅鐘擺,這鐘擺量度著他們的生活,量盡了他們的生命。他們必須要來朝拜那本來不該被測量、而竟然被測量了的時間。他們必須來看分秒與年月準確地流向消逝。他們踏入自己大膽發明的陷阱,他們必須付出自己珍貴的生命。

因為這是個接近自然的古老世界,所以人們對於機械與科學發明還十分陌生,縱觀人類歷史,人類不停發明創造,於這個世界簡直成為了神,很多人享受著這些科技所帶來的便利生活,但我相信,還是有許多的人,厭惡這個充滿電子與機械的世界,寧願回歸自然,他們對於人類偉大的發明,相信只會帶來世界的毀滅,隱世者便無為而治,入世者便會為此贖罪。



|第二十六個夢 1905/6/20|

每一座城都是一個孤島。每一座城都得栽種自己的李子和櫻桃,每一座城都得蓄養自己的牛群與豬隻,每一座城都得建造自己的磨坊,每一座城都得自求多福與自力更生。

在這個世界裡,時間是以不同的速度在不同的地點流動。這一篇章描述了有許多的人,因為聽說了其他城市不同的光景,而決定踏上旅途,但是旅人是無法發現其中差異的,因為到了那個地點,他的身體便會適應當地的遲轉,只有當他和離開的城市聯絡的時候,他才會意識到自己進入了一個新的時間國度。這章的世界,就像《星際效應 Interstellar》,那些相距遙遠的星球,因為重力關係形成不同的時間流速,只有當男主角與他的女兒聯繫時,才發現轉瞬間女兒已長大成人,當他來到太空站,他的女兒已是遲暮老邁。

他不僅是在空間中斬斷了過去,而且在時間中亦斬斷了過去。沒有旅人回到他所來自的城市。

這個世界只是將每個城市化作一顆星球、一座島嶼,於是每個城市都自然發展出千姿百態。但是這些不同的生活方式,彼此無法溝通也無法分享,這些因孤立而至的豐富內容,也因孤立而無所助益、沈寂荒漠。設想在遠古時代,無法離開島嶼的生物們只能在一地滋生演化,人類在發明出足夠跋涉至其他大陸的交通工具以前,也只能在同樣的地點發展各自的文明,那麼我們也可以幻想,在還無法進行完善的星際旅行的現代,其實也有許許多多的生命,正活在這浩瀚無垠的宇宙中各自孤立的世界裡,因為沒辦法接觸,這些文明只能獨自欣賞與體驗,想來,真是超級浪漫的一個世界。



|第二十七個夢 1905/6/22|

在這裡,時間是堅硬的、如骨骼一般的結構:時間向前伸展到無線,向後延長到無窮;於是,使過去和未來都變成了化石。每一個行動、每一個思想、每一回風的呼吸、每一次鳥的展翅,都是命中注定的,完全而且永久。

這是一個時間不流動的世界、未來是固定的世界,事件因而沒有發展的餘地。人生成為一道長廊,屋屋相連、永無止境,就好像《怵目驚魂28天 Donnie Darko》,主角看見了神為所有人所劃定的未來的道路,大部份的人是看不見那個透明通道的,但他們卻一一步上那道路指引的方向,無一逃脫,結果,人們成了各自人生的旁觀者。

在未來是固定的世界裡,不可能有是或非,也無所謂對或錯。對和錯都需要有選擇的自由,但是如果每一個行動都已經選定,那就不可能有選擇的自由了。在未來是固定的世界裡,沒有一個人是負責任的。愛做什麼就做什麼,是一種奇怪的自由,是在沒有自由的世界裡的自由。

最終的發展不知怎的與第七個夢、第二十二個夢有點相似,都成了沒有是非對錯的世界了。



|第二十八個夢 1905/6/25|

時間好像兩面鏡子之間的光線一樣。時間來回跳動如光線折射,產生出無數的影像、無限的樂曲、無窮的想法來。這是一個數不清的複製的世界。

在這不停複製的世界中,有些人會模模糊糊感到自己被重複了一千次、一萬次,感覺到他自己的想法也在重複,但哪一個重複是他自己,他真正的身份,他未來的自我呢? 就這麼隨著每一次的折射、每一次的跳動,原先的想法會越來越迷濛,直到他幾乎不記得原先的問題是什麼,或者又為什麼問那些問題。其實這樣的想法,現實世界的人或許也都想過,只要接觸過關於時空的電影、小說、作品,就會產生這種迷糊的幻想,《星際效應 Interstellar》把這幻想四維化了,主角在四維超正方體空間,見到幾百萬個場景,但就如同此篇章的最後,當這數不盡的一小時過去以後,主角記得的只有音樂,一樣的,懷有這些想法的我們,依然活在現實裡,那幻想只存於夢境,於現在沒有干係。



|第二十九個夢 1905/6/27|

什麼是過去呢? 可不可能堅實的過去並不是真,而只是幻呢? 可不可能過去是個萬花筒,是各式各樣的意象,因每一次忽起的微風、突現的笑容、與偶然而生的想法而改變呢? 

我覺得這個夢透著一股哀傷,就像《明日邊界 Edge of Tomorrow》,主角經歷了幾百回同一天,直到他已受夠了這場永無止盡的戰爭,直到他愛上女主角,但是那些過去只存在他自己的腦中,虛幻如同從未發生過一樣。

在可以改變過去的世界裡,這些回憶是風中的麥浪,是飛逝的夢痕,是瞬息萬變的雲朵。事件一發生,即失去了真相,而隨著一次回眸、一陣風雨、一段長夜而改變。在時間之流中,過去根本不存在。但是誰會知道過去不像現在這一刻這樣實在?

那些過去不復存在,可是在男主角心裡,卻和現在一樣是實實在在的存在,《回到未來 Back to Future》和《蝴蝶效應 The Butterfly Effect》也一樣,男主角在無意之中改變過去,造就不一樣的未來,那些過去深植於他們心中,可是在當下那個未來的人們卻並不記得,只留主角一人受苦悔恨。



|第三十個夢 1905/6/28|

這群夜鶯即是時間。時間與這些鳥一起鼓翼、一起振動、一起跳躍。所以,將一隻夜鶯罩在鐘型罐下,時間就停止了。捉到夜鶯的那一刻,時間就為所有即時碰上的土壤、樹木和人物而凍結。

這個夢道出了那些想望長生不老的人類是多麼愚昧,他們想捉住那虛無縹緲的時間,卻只能眼睜睜注視著時間跳躍而去,苒苒飛離他們的視線。他們為了讓時間暫停付出一切,而忘了要著眼當下,忘了要好好過日子。

捕到鳥的人欣喜於凍結的那一剎那,但是不久即發現:夜鶯氣絕而死了。牠那嘹亮的、笛音似的歌唱漸趨微弱,終至於無聲;而捕捉到的那一剎那也由衰而竭,最後沒入寂滅的荒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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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喜歡這本書了,忍不住每一個篇章慢慢細數,另有看到譯者童元方先生交叉比對原文及譯文,雖然譯文有些語句在我讀來會想再修過一番,但譯文已是相當優美,中文實在博大精深,英文自然是流暢典雅,但中文卻可以展現嫵媚和不可思議的靈魂在其中,充滿靈性,我很喜歡這個譯本,這本書完全正中我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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