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2001太空漫遊 2001: A Space Odyssey : :

史丹利·庫柏力克 1968《2001太空漫遊 2001: A Space Odyssey》IMDB 8.3 / Rotten Tomatoes 94% / 豆瓣 8.6

再次重看《2001太空漫遊》，依舊不得不讚嘆，不但是影史最重要的科幻巨作，更影響了無數導演和電影，我覺得它是最美的科幻片，那種空白的詩意與深厚的人文哲學涵養，沒有之一，無人能出其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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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太空漫遊》從開頭就顯示它不是要做一部好看的電影，而是要挑戰人們的觀影經驗。

回想起來，有很多老電影的片頭都讓人印象深刻——《星際大戰》、《AKIRA》......那種非常簡潔卻很有力道的字體設計，搭配標誌性的背景音樂，很容易留下強烈的刺激。辨識度極高、美術設計也很精緻的老電影，放在現在大量發行的粗製濫造之中，依然突出。《2001太空漫遊》當然不僅於此，開場數分鐘，觀眾只能在一片漆黑的影像中，專心聆聽史特勞斯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如同見證一個宇宙的誕生般，磅礴的樂曲連接上星球的特寫與電影標題。短短幾分鐘，卻在時間無限壓縮的電影中更顯漫長，揭示這部片不平凡的視聽體驗。



｜The Dawn of Man 人類的黎明｜

百萬年前的蠻荒草原，人猿與其他草食動物別無二致，都是肉食動物的食物來源。人猿與其他動物一樣，不論是為了食物、水源，還是地盤、強弱之分，照樣會同類相爭。就在這時，黑石毫無預警地出現；它的那種現身，就像天外飛來的神蹟，像信仰一般。我不知道信仰是不是總會給人啟示，因為我沒有信仰，但人猿的心智在遇見黑石後被開化，牠們從只懂得遵循本能的動物，到學會使用獸骨，有了工具，牠們便比其他動物高了一階。原先與草食動物同個水平，現在卻能夠攻擊與食用牠們，更別提戰爭，有了武器就有了力量，那一幕就像自人類有歷史以來，發生過無數次的戰爭與武器角力的縮影。

我沒有看過書，但稍微看到關於黑石的解釋——那是宇宙中一種遠早於人類的生命體送來的，他們的科技與智慧發展到極致，可以將心智抽離身體，成為無形的能量體，主宰宇宙的一切。生命體發現地球有生命存在，於是決定促成文明的誕生，他們用黑石向人猿展示更進步的力量；黑石的存在超越人類的想像，或許也是造物者觀察我們的一面鏡子；他們的無所不能就像神，我們難以說明到底信仰著什麼，而超脫解釋的未知力量大概就是神蹟的顯示。

在第一段與下一段的銜接上，有著影史最知名的契合剪接——向上拋的獸骨成了翱翔宇宙的太空梭，即人猿使用的工具，成了人類發明的機器。

這是一種極具詩意的跳接，但似乎也顯示不管過了幾百萬年，就算科技再進步，人類本質是一樣的。



｜Dr. Floyd的月球旅行｜

飛行的太空梭載著Dr. Floyd，他正要去月球考察在那裡挖掘到的埋藏數百萬年的黑石。這一段之所以引人入勝，因為其中預言了許多未來將會使用的科技，而預言相當準確，當然庫柏力克的作品中一貫讓人驚豔的視聽饗宴也非常加分——神乎其技的古典樂曲應用，極簡的陳列與強烈的配色，超現實般銳利的太空畫面，極度寫實的科技場景打造。他所提供的美學養分實非口述所能傳神，《2001太空漫遊》的每一個場景都值得保存，運鏡與分鏡也都恰到好處，讓人們觀賞完美的置中構圖，以及留白和陣列的運用。

Dr. Floyd接著與一群太空人來到月球上的黑石旁，這是一段歷時頗長的長鏡頭剪輯，隨著太空人離黑石越來越近，配樂的嘈雜合音越顯尖銳刺耳，直到成為一種顫慄般的魔音穿腦；他們決定合影留念，就在這時，太陽升至黑石上空，它發出一陣尖銳的訊號聲，信號直指木星。



｜Jupiter Mission 木星任務——發現者一號的恐怖航行｜

第三章由在發現者一號的弧形船艙順著圓弧繞圈子跑步的Dr. David Bowman作為起始；這同樣是個相當讓人驚豔的構想，可以說《2001太空漫遊》一直在打破人們對攝影與想像的藩籬。

我們由對話與新聞訪談中，得知發現者一號上共有五位科學家與一台超級電腦HAL9000，其中有三位科學家處在冬眠狀態中，可以除卻不必要的資源浪費與養精蓄銳。熟知任務機密的是冬眠中的三人與超級電腦，這部分是我看到看過小說的人所述——HAL的基礎設定是不能對人類撒謊，但它卻必須保守機密，不能泄露給醒著的兩人，這使得它的程序走向崩壞，也讓David與Frank驚訝於自豪自己從未出錯的HAL卻出錯了，兩人躲在個人飛行船中秘密商談要把HAL關掉，沒想到HAL竟讀得懂兩人的唇語，在任務優先的情況下，即使只剩下HAL，它也要完成任務並回報，如此只能先下手為強。

這是這部片最具敘事張力的情節，可能也是第一個最駭人的無聲無血、無法捉摸的機器殺人事件。HAL首先謊報故障，支開Frank去修理，接著在看不見的死角弄壞他的氧氣用具，使他窒息而亡；它欺騙David說聯繫不上Frank，David於是出去救人，HAL趁機控制生命系統殺死冬眠者。很奇妙，HAL就像有人性一般，配合著不同的剪接與光影顏色，似乎看得出它情感的流動，好像它真的很生氣，且老奸巨猾地輪流刺殺每一位科學家，我們完全看不出來它在想什麼。

這裡還有個更厲害的手法，即無聲的運用——在HAL下手前，全程只有機器的空壓聲與人的喘息聲，就在他下手的那瞬間，電影消除所有音效，我們只看到太空人無聲掙扎，與太空船飛蕩在無垠宇宙。David出去救人，此後也只有儀器的音效和David跟HAL的交談聲，其餘一切歸無，冬眠的科學家則在「Computer Malfunction」的字樣中，生命線變成一條條直線中如睡著般死去。這其實很寫實，因為真空中沒有傳遞波形的介質，雖然看得到卻聽不到，太空船上也同樣安靜；比起前面月球上的顫慄合音，這種無聲的壓迫感更加駭人，也更顯人類面對機器的渺茫無力。

這絕對是一則警世寓言。現代已經有越來越多自動化的儀器設備，人類只要按個按鈕，剩下的機器全部都能為你完成，我認為最嚇人的是這已擴大到各種航行與交通工具上，飛機、航船、自動駕駛，而HAL則擁有從飛航到生命一切的控管權，人類無足輕重。有些作品也涉及過這樣的議題——當機器不再需要人類，若機器出錯了，人類還能生存嗎? 例如當飛機故障，如果機長不再擁有專業知識與技術，他如何拯救一整機的性命? HAL是更可怕的，它是有意識地殺人，而不只是單純故障，更甚者，它主導所有一切，如果David沒有能力將HAL關掉，他只能獨留太空中等死而無人得知。從這一面向來說，這裡展現出後現代社會對於科技快速發展而帶來的集體焦慮。

接著是一個相當有趣的對照——David回到發現者一號，手動關掉HAL的過程中，HAL雖然只有一個無法顯示表情的鏡頭，但它苦苦哀求的聲音卻顯得無比人性化；反觀動手 (關掉超級電腦如同殺死它) 的David，不只面對它的哀求無動於衷，就連前面要去救同伴的時候，他的表情也毫無變化，有種比機器更冷血的意味存在。若拿這個隱喻來觀看現在很流行的人與機器人的比對，值得深思的是，誰才是所謂有人性的一方? 為什麼人類在面對無生命、但卻實實在在地存在的機器人，可以毫無人性可言? 為什麼機器人反而取代了人類，繼承了我們引以為傲的情感層面?



｜史詩的結語｜

David將HAL關掉後，他看到一則影片指示他獨自完成任務。據說書中他其實航行了數月，電影則在持續十分鐘的航程中，透過浮光掠影、變色的星球表面、太空人的臉，這種種場景的無上堆疊，讓觀者也感到焦慮，好像我們和David一同經歷無盡的旅程，孤獨地面對什麼都沒有的外太空、獨自執行任務。那種痛苦只能由最後一章毫無對話的寂靜，及David從一開始正常的面相到最後顯得失控且茫然的模樣，在這些支微末節中稍稍體會。

黑石終於出現在航程盡頭，David駛去，結果被拉進其中璀璨的宇宙。據書上所說，David最後大喊一聲「天哪，到處都是星星! 」而這是地球聽到他的最後一句話。

最後一部份的轉場非常精妙。色彩斑斕的航行結束在每眨眼一次就變色的畫面，直到顏色回復正常；轉眼飛行船便置身裝飾氣派如高級飯店的房間中；在太空艙內的David見到年老的自己在斜對面；鏡頭轉向年老的太空人，太空船隨即消失，他在房間中探索，見到一個老年人吃飯的背影；老年人向後走來，但太空人早已消失，他坐回去吃飯，不小心將玻璃杯撞下餐桌，他的斜後方出現一個垂暮老者躺在床上；垂暮老者將手伸向空中，床前出現黑石；鏡頭帶向黑石特寫，再轉回床上，一個嬰兒躺在那裡；電影最終結束在嬰兒看著地球的畫面中。

我從來沒搞懂過結尾的寓意，好像要說一個生命輪迴永恆的概念，又好像有更哲學的意涵。稍微看了一下原來書中有比較精確的解釋——這個房間是創造黑石的造物者對他表示的善意，為了歡迎他來到這個新國度，仿造地球上供人生活的設備而來，要讓他住得安心；他在那裡迅速地看見自己邁入老化，意識離開肉體，化作永生的星孩，成為造物主的工具；最後他再次來到地球上空，探看他的家鄉、他的回憶，與他所愛的人。

2001的書之後，還有2010、2061、與3001，看來是個十分有趣又很孤獨的系列，科幻迷應該不能錯過，如果有空，我也打算找來看，十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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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語，《2001太空漫遊》所創造的視聽體驗是一生該經歷一次的，電影的想像力與天才難以衡量，1968年，那可是人類尚未登陸月球，也尚未拍攝從太空探看地球照片的年代，導演與美術設計到底是有何種才能可以預知得這麼細膩與精準? 就算讓我想像我未知的東西，沒有任何提示我一定也很難描繪出來，可見這群人有多麼瘋狂，又是多麼大膽，敢於創造當時最新穎的話題，也不怕失敗。(其實就算電影跟真實的太空旅行有所不同，也可說只是要創造美學體驗而已。)

妙的是，就算是講求理性的科學作品，到最後還是在說著神與不可思議的遭遇，不過只是換一種說法，主宰者是科技智慧發展到極致的宇宙生命體，簡單講就是外星人。雖然我相信絕對有外星人的存在，因為浩瀚無垠的宇宙怎麼可能只有地球上擁有生命? 但是否有如神一般主宰宇宙的東西存在，這我就不知道了，不知便不論。諾蘭的《星際效應》也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若非外星人的幫助，主角怎有辦法通知女兒情報?《Lucy》大概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相似，擁有無上智慧的Lucy如神，能夠隨意變換形貌，最後她成為一個小小的隨身碟，裡面潛藏開天闢地以來所有的知識，就好似黑石傳遞了智慧。

這部片真的太奇妙、太瑰麗、太具想像力了，不論看幾次都覺得是無法言說的神奇體驗。我喜歡的導演很多，但沒有一個比庫柏力克更讓人五體投地，他是我一生的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