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千禧曼波 Millennium Mambo : :

侯孝賢 2001《千禧曼波 Millennium Mambo》IMDB 7 / Rotten Tomatoes 84% / 豆瓣 7.2

今天一天看了《巴黎德州》與《千禧曼波》，思緒都被抽真空了。其實大學時就看過《千禧曼波》，工作室也經常放原聲帶來聽，對這部片算是既熟悉又陌生，陌生的原因在於我對劇情完全0印象，只記得舒淇在基隆天橋上回眸的身影，每次去基隆就一定要去現場朝聖一番，畢竟誰也不知道這個歷史建物什麼時候會真的被拆掉。

｜千禧年間躁動不安的都會男女｜

1999年，台灣經歷了震撼全台的921大地震，全世界籠罩在末日預言中，就連當年才8歲的我，看著CLAMP的漫畫《X》中所描述的末日未來，心裡都不免蒙上了一層陰影——不知道千禧年是否真會到來? 直到跨越2000年的倒數計時結束，隨著煙火盛放迎接到來的千禧年，全世界興奮而期待不已的情緒，也席捲了身在東亞文化中的我們。

《千禧曼波》是十年後的Vicky回看2001年的自己。2001年10歲的我，姊姊18歲，基本上跟Vicky是同一個年代的人，這次重看，我也有種姊姊那個年代的強烈印象。我知道我姊不像Vicky那麼愛玩，也有高中畢業、好好念大學，但我姊和Vicky一樣迷惘、一樣內心空虛，需要依賴著男朋友生活。雖然我跟姊姊才差8歲，我覺得不算很多，但我大概有種感覺，我身邊這一代的朋友，女性普遍非常有主見、有自主性、能力很強、也相信自己有掌控生活的能力，和男生相處是相當平等的，很重視自我的話語權。但我覺得我姊那一代跟我們是有差異的，姊姊和她的朋友們給我的印象比較接近我母親，她們幾乎都20幾歲就進入了家庭、成為妻子與母親，走入了人生的下一個階段，姊姊甚至以養育孩子為志業。反觀我身邊的朋友，即便生了孩子也很快就回歸職場，對她們來說，兼顧工作、孩子與自己的人生是很正常的選擇，因為每一個選擇都有著同等的重量、同樣重要。

我並不是覺得養育孩子不重要，只是很難想像姊姊只以養育孩子為目標。當我問她小孩都要上國中了，姊姊打算要做什麼的時候，她只給了我迷惘的眼神，說著她也不知道⋯⋯就如當年我剛上大學，充滿幹勁與期待，相信自己的未來擁有眾多可能性的同時，姊姊卻對自己的人生一片迷惘，恰好在教會認識了對她一見鐘情的姊夫，兩人沒有深入瞭解彼此，就在認識半年後決定以結婚為目標交往，距離認識才一年就結婚，結婚一年就生了大兒子，接著又生了兩個兒子⋯⋯她的婚姻遇到了非常多挫折，十幾年後的現在雖然已經漸趨平衡，但我始終認為，姊姊就是什麼都沒想清楚，遇到了人就在一起，時間到了就結婚，不適合也沒想過要離開，因為她離不開。

姊姊跟Vicky本質相像，她們都不相信自己有獨自生活的能力，對自己自信不足，但其實成為母親的姊姊，是有能力生存的。只是從另一方面來說，也因為她內心空虛、有所恐懼，怕自己被世界丟下，怕自己只有一個人，不敢獨自面對，所以在腐爛的關係中也抽離不了。

「她跟豪豪分手了，他就是有辦法找到她，打電話給她，求她回來。反反覆覆，像咒語，像催眠，她跑不掉，又回來了。她告訴自己，存款裡還有五十萬，五十萬花完了，就分手吧。」

Vicky的男友肯定是最差的那一種，他看起來家境不錯、玩世不恭，不願意工作，每天聚會、打電動、抽煙喝酒吸毒樣樣來，掌控欲還超強，每天檢查女友的錢包、發票、電話卡、全身上下，有任何不滿意馬上大小聲、作勢要動手。Vicky每天上班回家不但要收垃圾，還要承受男友的情緒壓力，這麼爛的男人與生活，她到底是怎麼過下去的??? 後來，在制服店上班時認識了一對日本混血兄弟與捷哥，給她的人生帶來了新氣象——日本兄弟讓她知道男女可以平等地相處，而捷哥讓她了解情緒穩定的對象與被人照顧的美好，如果不是捷哥這樣值得依靠的男人拯救她的人生，或許Vicky這一輩子都離不開小豪，即使捷哥最終為躲災禍，兩人分別後再也沒見過面，但至少Vicky已經完全與小豪切割開來，再如何都不會回去過那種渾渾噩噩的生活了。

｜專注描寫當代臉孔的鏡頭語言｜

《千禧曼波》非常有趣，每顆鏡頭都是聚焦在人物身上的定焦鏡頭，不論在酒吧、房間、制服店、任何聚會場合，鏡頭都同樣定焦在人物身上，於是會有很多人物在鏡頭前方晃來晃去，鏡頭也沒有聚焦，觀眾就好像坐在隔壁桌的鄰人往旁邊窺探一般，看著眼前的人來來去去地閒聊打屁，「在現場」的身歷其境感十足，我們好像都參與並見證了千禧年的這一場場都會男女聚會，也或許這些人物的面孔，也都是我們自己，感受非常奇妙。

《千禧曼波》專注於「人物」的定焦長鏡頭，讓我馬上聯想到了《海上花》聚焦於「房間內發生的事」的定焦長鏡頭，兩相做一對比。《海上花》整部電影僅約30多個鏡頭，均定焦在整個房間的樣貌，給人一種倌人們被框限在房間之中，不得自由的壓迫感，而每顆鏡頭的節奏都是既慢又長，也給人一種每天都壓縮在房間內的漫長不適感。《千禧曼波》的長鏡頭就完全不同了，每顆鏡頭前的人們都充滿活力，舞蹈、調情、叫囂、打架，充滿青春的激情且生猛有力，不得不提舒淇所詮釋的Vicky真的超級當代，嬌嗔、怒罵、撒嬌、迷惘，各種語調都很真實，完全沒有「演」的感覺，就好像我們身邊隨處可見的一般女孩一樣，也讓這部電影保留下「千禧年台灣樣貌」的這件事充滿意義。

總結來說，雖然我對劇情與這類型角色不置可否，不是我所欣賞、熟悉的個性與表現，但《千禧曼波》的時代意義與鏡頭語言依舊重要，而且電影原聲帶實在太棒了，重看也給我帶來了一些新的體悟，果然人沒有白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