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多福·諾蘭 2000《記憶拼圖 Memento》IMDB 8.5 / Rotten Tomatoes 92% / 豆瓣 8.5
這部片真的好驚人......我大概已經看第四次了，怎麼還能看到新的東西，產生新的想法? 導演的安排太高明了，這次我也難認為這部片有哪些是確定的真相。此片將一段時間內發生的事情拆解成上下兩半，上半採用順序剪輯，下半採用倒敘剪輯，上下半交錯出現，以數字來表示大概就是3、-3、2、-2、1、-1、0，劇終在中間段落，中間穿插過往的記憶片段，還有一些難以辨別是過去、未來、還是主角幻想的斷片，最關鍵也最迷惑人的就是那些不到1秒的片段，藏得如此隱秘，不多看幾次實在看不到呀。
｜記憶與記錄都不可靠｜
推動這部片的大背景為主角Leonard Shelby追捕強暴謀殺妻子的兇手，這名兇手同時也造成了他的大腦創傷，讓他無法再產生新的記憶，也因此，案發那一晚在床上醒來，身邊的位置冰冷，廁所裡被塑膠浴廉纏繞住的妻子，成為他最後的記憶畫面。
「How can I heal? How am I supposed to heal if I can't feel time?」
Leonard這段對於妻子的獨白，讓人超級神傷，他並不像《我的失憶女友》一樣，女主角有愛她的男主角日日伴隨在側，每當她睜開眼睛就會有一卷錄影帶告訴她這幾年的經過，他只是每天每天在陌生的房間醒來，第一句話便是「Where am I?」摸索著一切新事物，記憶已在他的心中凍結，即使潛意識、或者身體上擁有新的記憶，也難以長存腦中。在片中這段時間內，他同樣在追擊著犯人，順序看下來的話，他首先住在Discount Inn的21號房，在這裡他一直與某個人通電話，告訴對方Sammy Jankis的故事，Sammy是他做保險調查員的第一個案子，和他一樣有短期失憶的障礙 :
「Sammy不能夠用一般的方法去學習，不過，我認為他可以使用慣性法，重複又重複地去學，一定能學會，就像騎單車一樣，熟能生巧，沒有短期記憶也可以學會，我請醫生檢驗Sammy對慣性的反應，目的是看看Sammy能不能無需記憶，單憑本能去避開通電的物件。」
「誰都能靠慣性去學習，Sammy卻完全不能，於是證實他所患的是心理病，不是生理病。保險不保心理，我們拒絕賠償，醫藥費由他的太太負擔，而我獲得升職。慣性對Sammy起不了作用，卻對我有效，我不像他，我能夠靠慣性和本能去生活。」
說這些話時，Leonard在電話上談到目標對象是販毒商，並將此FACT 5刺在大腿上。談完這段話後，Leonard撕下身上的一塊棉布，發現下面刺著「不要接電話」，於是他緊張地不再接任何電話，沒想到一個警察卻透過管理人與他聯繫，還塞信封進來，裡面放著一張他開懷笑著比著胸前的拍立得，上面髒污沾滿血跡，信封寫著要他接電話。之後，他提到了Sammy妻子的憾事 :
「誰都不相信我，腦部受損，連說話也沒人相信，我以前不相信Sammy，應有此報應，患我這種病的人什麼都不知道，生氣生得莫名其妙，內疚得莫名其妙，無論什麼，十分鐘就忘掉。我有告訴你Sammy和他太太的事嗎? 她來辦公室見我，我以為她只是在試探，沒有對她說真心話，只說他的病是心理上的，而不是生理的，結果她回家，替Sammy做最後的測試，(打胰島素)，她深信Sammy愛她，於是用這個方法測試他，她以為可以拆穿他，否則，她不想再活下去，她不省人事，接著就死了，Sammy不明白，也無法解釋，從此長住療養院，連妻子去世也不知道。我看錯了Sammy，也看錯了他太太，她不是為錢，只是想了解病情，他對慣性沒有反應，可是他不是騙子，她認為Sammy沒有變，我也以為Sammy認得我，我現在知道他是假裝的，他假裝認得人，也許是為了博取讚許，也許是為了冒充正常。」
之後警察以電話聯絡說一切已準備就緒，要讓他好好報仇，Leonard收好包袱出門，這時他穿的是格紋襯衫、棉背心，開的是大卡車。Gammel警探突然現身門口，Leonard給他拍了張照片，警探叫他將名字寫為Teddy。Teddy讓他到約定地點去等待他的仇人John G.，穿著名貴西裝、開著進口車的人出現，這人名叫Jimmy，認得Leonard，Leonard將他殺害時，聽他提到「Sammy」，嚇了一大跳，認為自己殺錯了人，之後的劇情是最為關鍵的劇終之前。
「你在自欺欺人，你只記得你想記得的事。」
Teddy來到案發現場，他本想欺瞞Leonard自己為陌生人，卻忘了Leonard拍了他的照片，於是他乾脆將真相全部告訴Leonard——原來當年意外過後，他的太太並沒有過世，她伴著他生活，患有糖尿病，而那所有一切記憶都被他套用至Sammy Jankis的故事，原本的Sammy只不過是個騙子，也沒有老婆，Leonard或許是因為無法承受害死妻子的衝擊，而將這段記憶套用在另一個人身上。腦部受損後本該無法產生新記憶的他，以這種像是解離障礙的方式，還有將「remember Sammy Jankis」刺在手上，來永久記住這件事情。
「真正的John G.，一年多前我已幫你找到他，他已經死了。可是你記不得，於是我幫你再去找，找那個你已經殺掉的人。他們只是兩個吸毒的人，以為你太太獨自在家，倒霉起來，搞出件大事。你有仇報，生活就有目的，你記不得真相，你自己創造真相，例如那個警察檔案，誰撕掉了裡面的12頁紙? 是你，你為了替自己製造一個解不開的謎，你知道有多少個鎮嗎? 有多少個John G.嗎? 我就是個John G.，你要找，不愁沒有John G.。你只知道發牢騷，只有我知道你做過什麼，我在幕後指導，你只是在扮偵探，你活在夢中，為亡妻懷念，有生活的目的，即使沒有我，你也不會罷手。」
另一個事實則是，真正的John G.早已死去，Leonard也報了大仇，但他不記得，還給自己設下新的方向，因為他的時間與記憶已經凍結，報仇成了他存在的方式，Teddy於是利用他的這項弱點，與販毒商交易順便撈上一筆，甚至認為他給了Leonard生活目標。悲慘的Leonard聽到事實受到很大的打擊，但他很快地決定了方向，「被人誤當成死人，比被誤當成殺手好。」他換上死去的Jimmy一身服飾，開走他的名車，在Teddy的照片背面寫下「Don't believe his lies.」，燒掉他殺死的兩個人的照片，並記下Teddy的車牌當作FACT 6，拋下Teddy而去。
「我不是殺手，我只是想彌補錯誤。我該不該忘記你說過的話? 應不應該忘記你讓我做過的事? 你以為我會想再去解另一個謎? 再去找另一個John G.嗎? 你也是John G.，你可以做我的John G.。我要自欺才能夠快樂? 我猜，Teddy，對於你，我會。」
劇終迎來一切真相，Leonard無法忍受自己被Teddy操弄，他寧可將錯就錯，讓Teddy成為他的John G.，以報利用自己的仇恨，接下來的後果他一點也不在乎，不管他是被抓了坐牢、繼續尋找下一個John G.、還是回到家、回到療養院，對於記憶停止的他，未來的人生沒有任何意義。
Leonard這個關鍵的選擇，與他自己說過的話相互輝映，他利用自己只相信證據這點，為自己造假證據，欺騙自己的記憶，也讓我們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到底有多少可信度? 照片、文字與記憶的留存，是不是真的百分百正確? 會不會我們也只願意記住自己想記住的? 最近我自身也碰到一件狗屁倒灶的事情，但我完全不想懷有這個記憶，所以哪裡都沒有記錄，過往的一些片段，我似乎也混淆過、將事件的人物誤植過，記憶跟記錄都如此不可考，還有什麼是可以相信的? 而Leonard是不是也只是選擇創造讓他可以相信的東西來感到寬心?
「記憶不準確，甚至不合用，目擊證詞也未必可靠，警察不是憑記憶緝兇，警察搜集事實、做筆記，然後作出結論。記憶可能會改變形狀、顏色等細節，未必記得準，記憶可能出錯，記憶只是一種演繹，不是記錄。掌握事實，就不用靠記憶。」
｜精彩的正敘倒敘穿插剪輯｜
之後的故事，便是倒敘法那一半所表演的，倒敘法這半段剪接得異常出色，利用主角過沒多久記憶便會翻新這點，讓每段劇情都多知道一些事實，然後一再反轉，接著劇終畫面。順序看下來，首先Leonard前往刺青店將Teddy的車牌刺成FACT 6，Teddy出現，要他趕緊換下衣服逃跑，但Leonard不信他，此時他翻到口袋有著去找Natalie的杯墊，他便前往Ferdy's Bar，Natalie對他相當不信任，因他穿著Jimmy的衣服還開他的車，Natalie懷疑Leonard跟她未見過的Teddy對她男友不利，但試探後，了解到Leonard的病情為真，Natalie便領著Leonard回家。這邊切割成好幾個段落一再反轉，相當精彩!
原本一直處於幫助者角色的Natalie，在這邊卻對Leonard叫囂，又利用他幫自己解決麻煩，原來，Jimmy販毒的夥伴Dodd以為Natalie跟他人聯手，搶了Jimmy的大筆現金，而Natalie認為這一切都是Teddy搞的鬼，聰明的Natalie在了解Leonard的病情後，應該已猜到Teddy利用Leonard來做壞事，沒有記憶的Leonard當然不會知道這幾人跟自己的關係，但他可憐Natalie失去愛人，也信任兩人互相幫忙的合作關係，所以他幫Natalie除掉Dodd，也間接為她找出Teddy，Teddy在後面劇情中一直叫Leonard不要相信Natalie也是同樣原因，他已發現Natalie同他自身一般利用Leonard的失憶來對付他人，可惜Leonard永遠不會再信他了。
Leonard跟Dodd好幾段追逐跟打鬥的片段也剪的很棒! 而且開頭都使用Leonard記憶翻新的時刻 :
- 在廁所拿著酒瓶，「Hmm, I don't feel drunk.」然後開始洗澡，Dodd進入，相當有趣。
- 正在跑著，「Okay, so what am I doing? Oh, I'm chasing this guy. No. He's chasing me. 」往反方向跑。這段的鋪陳也超級懸疑有趣!
解決掉Dodd這個麻煩後，Natalie替Leonard查車牌的主人，也為自己報了仇，Natalie在最後一次見面時對他說「We are both survivors.」意指Natalie認為自己做的事和Leonard沒有分別，他們都只是在為愛人復仇而已。Leonard看似被Natalie利用，其實是他被自己假造的證據所誤導，這部片真正的最終結局，正是Teddy被Leonard槍殺的片頭，倒轉的片頭，十分經典!
｜多重真相推測｜
接著來說說各種推測，基本上，我認為當FACT 6為Teddy的車牌號碼時，便該無法再創造下一個John G.，而且目前也沒有其他動機了，雖然Teddy說是Leonard自己將警察檔案做刪減銷毀的，但我認為Teddy一定有從中教唆，畢竟這跟他自身的利益相關，但最後這次的結束，沒有其他外力介入，或許Leonard會相信自己真的手刃仇人了也說不定，或許他會將最後那張照片寫上The End，也可能他會將身上的FACT刺青全數消去，執著的Leonard，難說他的最後一步會停在哪裡。
另外，關於妻子之死也是個謎團，因為剪接妻子的片段總是彩色的，很難推斷那些到底是過去、現在、未來、還是Leonard的想像? 劇終前，閃過三段妻子趴在Leonard身上，他胸前刺著「I've done it.」的畫面，那邊搭配口白，是Leonard閉上眼睛，要相信世界不只是他想像出來的而已，所以很難講那些片段是不是他的幻想，是不是他認為只要報仇就能與妻子團聚的美夢? 可是再說，透過Sammy在療養院的最後神之0.1秒我們看見了Leonard，這很確定是Leonard住進療養院，所以「I've done it.」終究只是Leonard的想像而已吧? 妻子如果活著，應該也不會贊成讓Leonard這樣到處扮偵探殺人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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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結此電影結構完整性、驚人的非線性敘事及蒙太奇剪輯手法，均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種剪輯手法應是無法再使用了，若有用到也難出其右。雖為2000年的舊片，沒有一點特效，也沒有什麼配樂，卻能用剪接跟台詞創造懸疑經典，整部片不停反轉、讓觀眾不斷拼湊真相，更散落一些超級細微的暗示碎片在各個段落，之前看《隔離島》時總覺得有點像《記憶拼圖》，後來想到這是因為觀眾一開始就被侷限了，我們被框限在主角的第一視角之中，在這個視角裡沒有他人客觀的提示，尤其這部片剪輯的方式，所有人都隨著主角一同失憶，著急於拼湊拼圖，最終才發現一切全都是主角自身的選擇。真相太過難猜，這麼厲害的敘事手法實在讓人崇拜，日後若有心血來潮的翻拍也實在不可能超越，對於原作者、導演諾蘭的弟弟也相當好奇，不曉得原作是否也是如此繕寫的? 兩人合作過的電影都是有口皆碑，更令人訝異的是兩人都是很年輕便才氣橫溢的創作者。諾蘭或許不是我最喜愛最崇拜的導演，但絕對是每部作品都值得期待、值得支持的優質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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