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12日 星期六

: : 無差別日常 : :


日常生活是一把隱形的刀
在安靜的時間中,留下一道道傷口
你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將你完全割開

你只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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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同事突然問我晚上要不要一起去看劇,果然又是公司的公關票,她非常想看的模樣,本來我想去Mangasick把《AKIRA》看完,但既然票只此一張,漫畫想看日後也可去看,上網查查此劇的介紹,越發覺得感興趣,我平常是個很樂觀的人,但每隔一陣子,就會感到難以言喻的憤世忌俗,似有週期一般,這個如機器般冰冷運轉的世界,有時候就是會讓人受不了,讓人很想死,讓人想鑽到最深最慘的深淵之中。

這部劇從燈一暗下來,便顯現最尖銳最暴力的日常景象,在資本主義當道的這個時代,每個人被切碎成經濟機器的一小部分環節,每個人有各自的位置,做好自己的工作,安份守己,改革突破不是不能做,卻不是被鼓勵的,代代人代代相傳,社會漸趨高齡化,上一輩的人壓著這一輩的人,上一代的價值觀套牢著這一代的價值觀,內心的自由理想價值被社會匡限規範,日常的景象被各種規定嚴加看管,法治社會以法為優先,資本主義以經濟為優先,活在社會中的人類被扁平為機械上的螺絲,人們被抹去了自身的個性、沒有了自身的價值,公司的目標取代了個人的目標,社會的道德取代了個人的觀念,書讀得好、人生得乖巧、事業有成、結婚生子、安穩度日,當代當然更重視人的多元價值,也有更多有權益的保障,可是觀念的改變,並不是法條改善便會馬上變化的,現代處於趨近平衡、停止生長的後資本主義時代,是不比經濟起飛的年代了,即使生活條件完善、便利安全,難道我們不是更加失去自由了嗎? 生活無虞,可事實上我們被薪水套牢、一出生就負債累累,老了還不知道如何生活,被套牢的結果我們只能活在規範之中,缺少對生存的想像,成為社會的奴隸,

「這條線總是開得很慢,但是為什麼,那天,不能開得快一點,或是再慢一點呢? 車子一晃,我就恍惚了,我甚至會想,會不會,坐在這條線上,有一天,就坐到你倒下去的那一節呢? 會不會剛剛好,就坐到你倒下去的位置的旁邊呢?」

我對某些橋段印象深刻,開頭即是李劭婕搭上清晨的第一班捷運上的獨白,她是一名孕婦,先生被鄭捷在捷運上砍死了,在警局她不斷重播著畫面,身心也被刀劃著,可是她還是要為了孩子而活下去,她聲淚俱下、激情的演出,看得我頭皮發麻、淚水直流,被害者家屬的陰影、孤獨、傷痛和慘澹,我也稍有經驗,那是令人懼怕的經驗,每天每天都祈禱著不要再發生相同的悲劇,祈禱著家人親戚好友的安平,孕婦也為著平安,每天搭第一班列車通勤,也或許,接近人群已成為她的夢魘。

「往前開,她不想停在這裡。只要經過那個彎,就能看見那座大樓,再經過一個彎,就能看見那間辦公室,每天晚上55688,沒關係,家裡沒有人在等她,也沒有關係,只要經過那個彎,她想要的生活,就會在那裡等她。但生活,並沒有等她。」

另一個角色,是被工作壓榨得失去生活的白領女性,她逆來順受,想著也許只要熬過去,熬過這些瑣碎難忍、支離破碎、令人發癲的日常瑣事,她就能過自己想要的生活、成為自己理想中的大人,這些過程儘管痛苦不堪,她都能忍受,她都能等,等到某天等成了白頭,最終發現,她想要的從來就沒有接近過她。


「在他眼中,每個學生的頭上,只有名次。你,第十八名,你,第五名,還不錯,還有進步的空間,你,第三名,填志願的策略,老師有沒有告訴你了? 你,二十名之後,你沒救了,一輩子都是垃圾。」

呂名堯的每一段演出,都狠心地將每個人的心扯碎,他不留情面、毫不遮掩,直接探到你最深的悲傷與憤怒,以最激烈的姿態嘶吼、狂放、宣洩那無處出發的怒氣,活得越正常你便越壓抑,越壓抑便越痛苦,痛苦無處發洩,焰氣積累越高越漲,他演出那種爆發的狀態,有種《告白》的既視感,Radiohead的《Last Flowers》自腦中響起。他的暴走,搭配舞台燈光、音效配樂、和動作中的情緒,氛圍十足到位,我愛上了那種不管不顧的暴力,不像《AKIRA》中暴走族那種沒有目的的破壞,他似要將內心的苦痛全數祭奠昇華,其揣摩殺人犯的心思,著實令人恐懼,卻十分悲哀。

「速度,一切都是速度,你要快你知道嗎? 你慢,你想,你就輸了。用膽子,用直覺。」

另一段,呂名堯與劉哲維的對手戲,呂西裝筆挺、吸毒、以豪放不羈的態度面對職場,卻做得有聲有色、呼風喚雨、手到擒來,活脫是《華爾街之狼》中馬修·麥康納的翻版,劉哲維便是面對馬修的李奧納多,就只差沒有唱「搥心歌」了! 以快速的動感奔馳、舞蹈跳躍詮釋,兩人展現了另一股日常生活的消磨力量,進公司上班後,我強烈感受到坐辦公室、打卡責任制,工作磨滅人心的力量,時間真的都耗損在許多無意義的地方,內心的目標理想也會被疲憊的身心拉扯縮減,最後,重要的只剩下要把健康顧好,別讓自己太累,累的話不如找些東西來療癒身心吧,諸如此類的念頭使得閒暇之餘只想娛樂,曾經在心中燃燒的熱情已泯滅殆盡。

「我不吃魚,但我每個禮拜都還是會做這道紅燒吳郭魚,只要我做了,孩子跟他爸就會吃,吃完就會去看電視,我收桌子,洗碗,生活就是這樣建構而成的,只要我繼續做,生活就會繼續,我不會停。」

林曉函的表演有一種精煉、內斂的細膩,在演繹家庭主婦做魚料理的場景時,她的手勢、身段、和情緒緊緊相扣,好像一扎手,刀尖就要劃進她的喉嚨裡去了,有一種看透世事的炎涼,和難以忍受不熱愛的生活的悲苦,但那種悲苦沁在血液裡,外表是看不出來的,她依舊是順從和藹的妻子和母親,苦只得自己吞,這種人是極有可能自殺的。

另一個角色則是弟弟割腕、送去醫院卻無人問津、整個世界只留下自己的女高中生,追著在醫院時看見的劉哲維,他也是妹妹在八仙塵暴中喪命,只剩孤身一人,這個角色比較溫馨,她想以受害者家屬的身份與男生取得連結,或許是想互相取暖吧,沈痛了一整齣戲劇,若沒有溫暖人們還能繼續生存嗎? 時間依然在向前走,地球還存在著,痛苦只是一念之間,只要我們還活著,只要我們鼓起勇氣,還怕沒辦法改變嗎? 人身在社會,都是在與周圍交涉、調適著,去到新的環境、認識新的人、接觸新的事物,任何嘗試都能構成「改變」的因素,不要總是一味的忍受、煎熬,自身的主動也很重要,「呼吸」、「呼吸」,我們都還活著,還須保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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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也寫了一堆,其實我看完時是有一點小失望的,也許跟我想像的稍有不同,我會更期待看見人與生長的社會、環境,之間的衝突、對立,造成人的悲痛與憤怒,不過看來著墨更多的還是人與人、人與自己、人與所處的位置,其間關係所造就的情緒和影響,探討得更私人、更私密、更深入,而非我期待的社會與環境;如果有出社會與環境的系列,我一定也會很想看,我對於這些名詞只有籠統的概念,但我很愛說嘴,我痛恨人類的自私,痛恨環境被破壞,痛恨少數既得利益者的資源分配不公,我痛恨更大的結構、更大的體制,個人的痛與恨,還得個人去承擔應對才行。

不過這齣戲還是尖銳地批判了一些社會體制和現象,人們自掃前門雪、同在職場卻少有交流、同為家人卻相當陌生,如此疏離的社會造成了冰冷的破裂,造成慘案頻率的升高,「無差別的日常」,有的人只看見日常的其中一面,有的人只看見日常的另一面,相互沒有溝通交流,便無法判斷他人的感受,也無從站在他人立場思考,容易二分法的人們都太不謹慎了,這世界哪裡只有兩種可能? 應是上百種可能才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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