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23日 星期六

: :《德密安 : 彷徨少年時 Demian》赫曼·赫塞 : :

因為我一直過得如此彷徨,這本書名便這麼入了我的眼。

《彷徨少年時》有很多沒有確切內容的心理狀態,很多如夢的囈語,跟著主角的轉變行走一遍,從中看見了自己的痕跡,雖然大多是內心的成長,卻因此讓我安心滿意,看完覺得被洗滌了一番,心情豐滿而平靜,讓我堅強並堅定了許多,就像把自己放逐到山上幾天,是相似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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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筆直地指引著未來的道路:義務和責任、愧疚和告解、寬恕和良善的決心、愛與尊敬、聖經的話語和智慧。人們必須堅守這個世界,生命才能明確、美好且有條理。與此同時,另一個極端的世界也在這個家裡運轉。那是一個全然不同的世界——一個鮮明的世界,充滿活力,散發迷人的芬芳,生氣盎然,與我父母生活的屋子大相徑庭。我們這裡不僅有和平、秩序和寧靜,有義務和良知、寬恕與愛,更棒的是,還有喧鬧和刺耳、陰森與暴力,即使想要逃離的話,也只要一下子就可以回到母親身邊。這兩個世界彼此分隔,卻又緊密相鄰,真是奇特 !

剛開始看這本書時,臺北又發生了無差別殺人案件,而且一連幾天,到處都有人受到攻擊。主角辛克萊六歲時就覺察到了世界的真相,他從生活中看見兩種世界,分別代表著光明與黑暗,這麼小就知道這種事情,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我現在覺得孩子保有純真,在一個充滿愛、受到保護的環境下成長,那絕對是應該的也是幸運的,我其實很感激自己長成一個如此健全之人,即使身而為人,有那麼多的痛苦悲傷伴隨著我們成長,我卻能在悲痛過後始終保持著正向思考,就算有時候悲憤之心會癱瘓你的理性,有時候也會想要任性而為,最終我還是能依據心裡的信念,做出最好的選擇。我從這本書裡看見了自己的寫照,看見了自己是如何構成為一個人的。

它是危及父親神聖形象的第一道裂痕,是造成支柱崩塌的第一道縫隙;這曾經撐起童年天地的支柱,在每個人得以成為他自己之前,必定都將被摧毀。命運的底藴,是由其他人看不見的經驗所組成。這樣的切割和決裂會再度癒合,會痊癒且被遺忘,然而隱秘的深處,它依然存在,繼續淌血。

我必須冷漠地觀察我的世界,看著幸福美好的生活離我遠去,成為過去。我必須感受自己如何用新的根攀附在外頭的黑暗和異地裡。我首次嚐到死亡的滋味;死亡嚐起來苦澀,因為它是新生,它是一種面對重生的畏懼。

辛克萊的家庭,是充滿光明的士紳之家,因為他了解這點,於是才能很快地區分兩種世界。當他遭到克洛摩的威脅而過著好幾個月心驚膽戰的生活時,他感到自己與幸福美好越來越遠,內心的譴責讓他如坐針氈,又無法對父母坦白,結果身心都生了病。這段寫出了他第一次唾棄光明世界的往事——本來辛克萊對兩種世界都有著好奇,不分好惡,然而當他處於惡魔的黑暗之下,當他必須倚靠自己的力量與命運對抗的時候,他了解到生活是一件多麼辛苦的事情,那種辛苦讓他對光明世界幻滅,讓他寧願活在禁忌的世界裡。

很多人都稱青少年正值叛逆期,也許說的正是這個意思,只是辛克萊的時機來得太早了些。我也經歷過那種時光,曾經完美的家庭,在我國中到高中的階段變得相當陰冷,父母總是爭吵,爸爸總是對姊姊咆哮,媽媽索性去學習,乾脆不待在家了,家裡沒有交流也沒有感情。我對家庭失望,於是只想著交朋友、玩社團、談戀愛,即便如此,那也還只是個契機,真正讓我成為自己是在大學的時候,當我開始關心社會與政治,我以為的理所當然只換來與父母的爭執,雖然當我再更成長以後,我明白對於民主自由的追求我們都是一樣的,只是父母過往的經驗,讓他們知道這個社會沒有這麼簡單,不如我所想像的那麼單純,出於保護心才會對我說教,但因為我有著反抗心,因為過去的契機使我為反而反,我又痛恨他們以長輩的權威約束我們,我自認已是獨立個體,父母卻還覺得我們是孩子,這種不對等的思考使得兩輩人針鋒相對。不過我很感激那段時光,就如書中所說,成為自己是自己的事情,是一條孤獨的道路,就算我們身邊有著引導者,我們也無法百分之百複製,這段時光促使我思考,找到自己的方向,讓我擁有自己的信仰,有了自己相信的價值,掌握了自己的觀點,讓我得以成為自己。

我真正感興趣的,是生命中,我為了找到自己所做的那些努力。我不是不知道美好時刻、幸福之島和天堂所帶來的魅力,但就讓這一切留在遙遠的光影中,我並不渴望再次踏進去。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動力總是不斷出現,總是帶來恐懼、壓力和愧疚,總是帶有革命性,危及我樂於身處的和平。

許多人經歷了幻滅與重生,而且一生也只這麼一次。他們發現鍾愛的事物正在遠離,童年逐漸瓦解,人漸漸走向衰老,猛然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極端孤獨的冷酷異境。然而,更多人永遠停留在這處絕境上,終其一生痛苦地攀附在無可挽回的過去上,沉緬在失去的樂園——那最糟糕、可怕的夢幻中。

我想這段就是大家所說的——當你看見了真相,你便無法置之不理,也無法再回到無知之時了。在他人的保護傘下生活,過得無憂無慮、毫無罣礙的那段美好時光,終究是過去了。現實生活中,有許多外表光鮮亮麗卻活得黑暗邪惡的人存在著,兩種世界不再區分得那麼清楚,反而相互混雜叢生,這些真實無處不危及著我們對於世界的想像,包裝美麗的世界實際賣的卻是醜惡。曾經我們只需要為了考試、為了升學而煩惱,現在卻必須擔心著環境、自身權益、政治、外交、社會安全、社區規劃等各式各樣的瑣碎雜事,而且就算有人民監督也會有黑箱作業的可能,現實社會是如此困難,生存是如此沒有道理,但是我們還可能回到高中時代,只為了夢想而前進的時光嗎? 應該沒辦法吧,生在世上,我們就是會被政治法律社會所影響,裝作看不到是完全無法解決問題的。

如前所述,即使艱難,我還是會以正向的態度去思考面對,但世上也有很多的人,當他們的世界毀滅了,光亮被黑暗侵襲,有許多無法處理自己的情緒或對於世界認知的人,便可能會生病,不一定因為他們比較脆弱,身處的環境、身邊的人也有很大的影響。最近因為無差別殺人案件,社會上除了無理智而瘋狂的謾罵之外,也多了一些呼籲我們要包容的聲音,有些人開始分享各自的故事,關於憂鬱症、關於精神疾患的故事,讓我們了解他們與我們沒有不同,只是心理或生理生病了,無法靠自己的力量生活,無法以一般人所謂的「正常」示人罷了。

說到底,「正常」是什麼? 如此模糊的定義,就跟人類必須將所有事件條理成法律一樣荒唐,更荒唐的是,我們依賴法官做出犯罪的最終判決,依賴精神科醫生判定一個人是否正常,老師說學生有問題就可能被處罰,父母說的孩子都必須遵從,這些判定的資格是有權威的嗎? 難道法官或掌權人士就不會收受賄賂,偏向實際上是錯的一方嗎? 就算有人監督,還是可能一意孤行的黑箱就不會進行嗎? 我也想要相信這個世界和人們良善的一面,但是當我看見這些腐敗晦澀就無法不去質疑,無法完全託付一切,最終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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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對信仰有懷疑,但整個童年經驗告訴我虔誠生活的真實性,我的父母就是過這樣的生活。我知道它既不丟人、也不虛假。其實我對宗教仍懷有最深的敬意。德密安只是讓我養成習慣,用更自由、更個人、更開放的方式,運用更豐富的想像力,來看待並解釋宗教故事和教義。

「這位新約和舊約中的完美上帝,形象超凡入聖,卻並非他實際的表現。他良善、崇高、慈愛、美好,甚至高貴、多愁善感。可是組成這個世界的其他東西,全被歸類於惡魔,整整半個世界被忽略、受到壓抑。人們絕口不提另外半個世界如何讚揚上帝為生命之父,還極盡所能地把它解釋成魔鬼和邪靈。我們應該尊敬並珍惜整個世界,除了對上帝進行膜拜之外,也要對魔鬼致意。或者,我們必須塑造一個包含魔鬼在內的上帝,這麼一來,當世間最自然的事情發生時,就不必假裝視而不見。」

在辛克萊飽受克洛摩的折磨時,他一生的摯友——德密安出現並解救了他。德密安稍長兩歲,他是個非常特別的人,聰穎、帥氣,雖然很會看臉色行事,但那只是掩飾他本色的外表,德密安有著莫測難辨的思想,他通常對於各種事情不置可否,不過他會提供不同的觀點給辛克萊——以往辛克萊只是發現了兩種世界的存在,可是他思考的依據還是來自他那信仰堅實的家庭,認識德密安以後,德密安帶給他不一樣的思考模式,讓他得以用新的角度觀看世界。

下面那段話,算是兩人少年時期相識以來,德密安說過最為肯定的語句,因為他從來都是四兩撥千斤,雖會以眼色示意、透露出他不同的見解,但他從未說死,只有這段話,完全揭露了他的中心思想。這段話裡面的含義,日後對於辛克萊的成長十分重要,透過德密安有意無意地引導,即使在辛克萊孤獨成長的青少年時期,德密安始終潛藏在他的心底,無言指引著他走向自己人生的道路。

我覺得這本書給我最珍貴的回饋便是這個思想的本質,同時提點著我孩子的純淨——當我看著姊姊的孩子,在他成長的過程探索著世界時,我見到他以純粹好奇的眼光看待事物;不久,他的表現有了批判和高下之別,那經常是為了迎合父母、長輩;這些表現一開始是裝模作樣,但當他獲得回應時,他便會記下來,從此面對這些關鍵字,他就會有相應的聯想和反應。由此我感覺到,教導、引導、塑成一個白紙般的孩子,是一件責任重大的工作,我覺得自己沒辦法做這樣的事情,不只是因為我沒有耐心、毅力,更因為這不是我的天賦使命,雖然在這些過程中,我有了一種如果我有孩子,我會讓他用更自由的方式去觀看探索世界的想法,不過想來目前我還有太多的事情想做,根本無暇顧及他人,更沒有可能做一位全職母親。

在這些經驗中,我同時有個隱約的感覺,所謂的道德法度準則,這些制式的倫理綱常,我們自小熟習並活在規範之中,但這些是不是正好限制了我們的想法和體驗生命的機會呢? 這些陳舊難以變通的思想,是不是正好造成的某些人的痛苦和不幸,或成為某些人掌權的利器呢?

好比說「家醜不外揚」,結果家暴受害者只能忍氣吞聲;或者「受性侵不能張揚」,甚至有人強迫自己的孩子嫁給性侵犯;還有「不能讓別人知道我生病了」,個人或家族、朋友間相互隱瞞,面對這些不是良善值得搬上檯面說的事情,很多人只想忽視或隱藏,但這樣做根本沒有效益,既不能解決問題,反而可能加深傷害。如德密安所說,我們該信奉的是海涵世間一切的上帝,我們不能隱惡揚善,就算面對某件你認知它為惡的事情,也應該要直面以待,以正面的態度去尋找解答,或讓自己、讓整件事變得更好的方法,一味地忽略與壓抑,才是惡魔成長的溫床。

「被禁止的」並非永恆,它也可以改變。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找出對他而言被允許的和被禁止的事物。

這段話很直白地說出了真理,也是我所認可的理念。因為我本身已有強烈的價值和信念,我不那麼認為自己需要倚靠外在的宗教信仰來指引我的道路,我內心的尺度自有分寸,那些一股腦地完全恪守、不問是非、毫不思考的人,才更有走偏的可能吧? 不論你的依據為何,擁有自己判斷的標準、自己的思想和信念,這樣才能真正成為一個完全的人,這是我所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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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藉由各種途徑使人變得孤獨,好讓我們可以走向自己。

告別少年時期和德密安,隻身前往不同城鎮唸書的辛克萊,在孤獨的生活中成為酒館浪蕩子。他已回不去幸福美好的光明世界,又沒有珍惜的人在身邊,他的痛苦絕望,最終以鄙棄世界和他自己的方式來抒發,他過得越醉生夢死、過得越淒慘,他笑得越快樂,但同時,他的心也哭泣得越厲害。完全放逐自己、毫無目標、任憑生命彷徨於酒杯之中,那種慘澹的痛快就像一場笑話,不用嚴肅待之,這是辛克萊與世界叛逆的方式。

我費盡心思,努力從坍塌的生命廢墟中,重新為自己建立一個光明世界,全心全意生活在這唯一的期待中,企圖擺脫身上的黑暗和邪惡,只求停留在光亮當中,跪倒在眾神面前。這一片光明世界,是我依照自身的想望打造而成,它不再是逃回母親的懷抱、不負責任的安全感;它肩負著嶄新的任務,意味著責任和自我要求。

辛克萊沈迷酒精一段時間後,他遇見了一個女孩,他們連話都沒說過,也不曉得她的名字,但她的形象深植於心,辛克萊稱她為他的「碧翠絲」。為了碧翠絲,他重新見到了光明,他努力洗去一身罪愆,以榮耀照亮他的女神,他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信仰,而非原生家庭為他打造的幸福世界,他又向成為自己的道路跨了一大步,為了自己而邁進,這才是真實。而為了描繪他夢中的碧翠絲,辛克萊開始畫畫,透過自己的畫探索一切。

當我坐在這幅完成的圖畫面前,心底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我覺得它很像一尊神像,或是一個神聖的面具,一半是男,一半是女,沒有年齡。它顯得意志堅強,又同時充滿幻想,看似呆板固執,卻又生氣蓬勃。

漸漸地,我發覺這張臉既不是碧翠絲,也不是德密安,竟然是我自己。它是我的心靈,是我的命運,或是我的魔鬼。假如我能夠再找到一個朋友的話,這會是他的長相。假如我可以擁有一個情人的話,這將是她的面容。我生、我死將是如此,我命運之歌的音調和節奏將是如此。

久未接觸德密安的辛克萊,在畫完這幅畫後頻頻思念著他,並想起在他酗酒時與德密安唯一一次會見時,德密安對他所說的「浪子生涯是成為神秘主義者的最佳準備。」辛克萊在這句話中見到自己,他思念著德密安,畫下以前德密安對他的老家感興趣的地方——一隻雀鷹的徽章,他不寫信、不署名,只寄了那幅畫給德密安,不久便收到了回覆 : 

鳥奮力衝破蛋殼。這顆蛋是這個世界。若想出生,就得摧毀一個世界。這隻鳥飛向上帝。這個上帝的名字是阿布拉克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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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一個摸不著頭緒的回覆後,辛克萊進入下一個人生階段,他開始尋找阿布拉克薩斯,伴隨著新的夢。

這個夢境摻雜了狂喜和恐懼、男人和女人,最神聖和最邪惡的事物彼此糾纏,強烈的罪惡和溫柔的純潔——我的愛情幻象是如此,阿布拉克薩斯也是如此。愛情不再是起初那種讓我驚恐的、獸性的、陰暗的性衝動。也不再是我在碧翠絲畫中呈現的那種天真、超越世俗的愛慕了。它是兩者,兩者和更多其他事物的化身;它是天使和撒旦,雌雄合一,人類和動物,至高的良善和極端的邪惡。這種生活是必然的,去經歷它便是我的命運。我嚮往著它並懼怕著,但是它總是在那裡,一直控制我。

迷戀碧翠絲之初的平靜早已消失。當時我以為自己已經來到一座島,找到了平靜。然而事情往往這樣——自在暢意的情境,美好愉快的夢,總是轉瞬枯萎,變得模糊不清。現在的我處在一種欲求不滿、焦慮的火海之中,時常讓我粗野且瘋狂。夢中情人的影像不斷浮現腦海,比真實生活還要清晰,比我的手更為分明。我視她為母親,含淚跪在她面前;我稱她為情人,而且我有預感,我感到她給我成熟、滿足的親吻;我稱她為魔鬼和妓女,稱她為吸血鬼和殺人犯。她引誘我到最溫柔的愛情夢境,也引誘我到放蕩的汙穢之地。對她而言,沒有所謂的太好和太珍貴,也沒有所謂的太壞和太卑劣。

這個夢很不科學,辛克萊總是夢到一樣的場景和一樣的人,比起說是預知夢那種不切實際的浪漫,說它是文學中的象徵應該更為貼切。一個沒有強烈信仰的年輕人,在迷茫的思想和未來間載浮載沉,然而他心中有一個既模糊又清晰的幻象,他隱約感覺到,也許遵循它的引導便是他的任務和目的。不是每個彷徨的年輕人都會擁有這樣的夢來救贖他們的,通常我們還是得自己摸索才能有個勉強的形貌,這個夢是辛克萊的聖經、是他的明燈、他的信仰,這之後他慢慢步上了這個信仰的道路。

事實上,並沒有所謂的偶然。如果一個人迫切需要某樣東西,然後找到了這個東西,那麼賦予這種機會的就不是偶然,而是他自己;是他本身的渴望和迫切帶領他去找到它。

這段話有那麼一點聖經的影子,又有著宿命論調和哲思想法,不過我覺得很有道理,當我們心中有一個夢想,當然會想朝它邁進,不論是怎樣的方式,一有機會便會向它靠近,那麼這個所謂的機會,是我們看見並向前抓住了它,它也許一直都在,而非偶然出現於我們的生命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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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克萊的迫切帶他尋找到皮斯托利斯——他出身於宗教家庭,就在他往神職人員的未來邁進時,他發現自己信奉的是阿布拉克薩斯,於是他結束了自己原本順遂的人生,以管風琴師為業。辛克萊透過他的琴聲尋找到阿布拉克薩斯的影子,兩人相識後,皮斯托利斯安靜地引導著他,帶他觀火、看著大自然的變化、介紹遠古的宗教信仰儀式圖騰和故事給他、為辛克萊解夢。其實皮斯托利斯對於辛克萊的人生也是十分重要的一位引導者,但是他的理想不完全為辛克萊所接受,他想要成為新教派的牧師,傳播阿布拉克薩斯的信仰,但是辛克萊點出了他的不足,而他也深知那點——皮斯托利斯是一個追求過去的浪漫主義者,他夢想中的教派、牧師和信徒的相處之道,和他現階段為辛克萊做的是類同的,他的理想比他所能到達的高度要再更高、更前面,他指引了辛克萊方向,但他卻無法走向那條路的終點,最終他還是只能膜拜自己的理想。

「牧師不是要誘導他人改變信仰,他只想生活在信徒之中,生活在跟他一樣的人當中。我想要成為感覺的接收體和媒介,而我們就是從這種感覺當中創造出來的。」

「我們不可以害怕,不可以把我們內心的渴望視為禁忌。我們不應該驅逐動機良善的想法,對它們進行道德勸說,破壞它們。我們看見的事物,和處在我們內心的事物,是同樣的東西。沒有任何事物比我們內心的事物來得更真實。這也就是為什麼大部份的人過著不真實的生活,因為他們不把這些意象視為真實,不讓內心的世界表達出來。雖然這樣可以過得很快樂,可是一旦我們知道了事實,就再也不會選擇跟其他人一樣的路。辛克萊,大部份人走的是一條簡單的路,我們走的卻是一條坎坷的路。但還是要走下去。」

雖然皮斯托利斯能夠做的有限,可是他深明大義,說出的話語也極富智慧。我不曉得不同的時代和國家,宗教與道德、法律規範有多不一樣的差異,所以很難評定是非對錯,但我覺得他們所謂的道德很貼近東方陳舊的倫理思想,人們被道德捆綁,而無法正視自己的內心,很多事尚未判決之前人們就先給它判定生死,或者難以接納與我們不一樣的存在,迂腐也不過如此。

每個人都有一項「職責」,但是他卻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思來選擇、規範、管理這項職責。一個成熟的人沒有任何職責,除了尋找自己,堅定地成為自己,不論走向何方,都往前探索自己的路。每個人真正的職責只有回歸自己。他最後死去時的身份,可以是個作家或瘋子,可以是個先知或罪犯——但這些不是他的職責,無關緊要。找到自己的命運、不是一個隨意的命運,而且在那之中盡情生活,全心全意、不受動搖地生活。除此之外,其他一切都不完整,是一種逃避的企圖,是想要逃回群體的樣板中,是為了適應自己內心的恐懼。

我覺得這段有著比表面更深層的含義,了解那含義後我突然感到愧疚,原來我所追求的一切始終太過表層了,我也渴望找到自己的職責和命運,但這卻並非是我想成為的身份,功成名就,這並不是我的命運,雖然我是如此渴望,為此膽戰心驚、失魂落魄,我這個人終究是太過膚淺了。成為我自己、回歸自己,那究竟是怎麼樣的一件事呢? 透過我的職責為這世界帶來改變,那到底會是什麼樣的職責和命運呢? 我汲汲營營塑造自己成為理想的模樣,可是這真的是我的理想嗎? 還是我太在意他人的眼光,想望得到認同,卻反而迷失在我的命運當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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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克萊告別了皮斯托利斯,並遇上他最思念的德密安,以及他夢裡的人——德密安的母親,夏娃夫人。最後的這段時光裡,除了辛克萊的愛戀以外,他鎮日與這群帶著該隱記號的人們相處交流,同時,整個歐洲蠢動不安,好像所有人都在迎接著大革命的到來。

「這些心生恐懼而彼此聯合的人,內心其實充滿了害怕和敵意,對彼此也不信任。他們依戀的理想已經不存在;只要有人提出新理念,他們就用石頭把那人砸死。他們不會『改善』這個世界。不管是工人打死工廠主人,或是俄國和德國朝對方開槍,這些都只是在權位上互換角色而已。現今的理想不堪一擊,石器時代的眾神將傾倒。現存的這個世界將會死亡,它會毀滅。在我們之中倖存的人,或者倖免於難的事物當中,未來的意志將聚集起來。大自然希望人類做的事,就存在於每個個體之中,在你我的內心之中。」

這一段的描述使人聯想到《AKIRA》,也許人類不停追求著科技發展,大自然卻要其毀滅重生,所以才產生了AKIRA的存在,《風之谷》中的巨神兵可能也是這樣的角色。

其實我們之間並沒有共通的精神,相同的想法只有一個:我們應該尊重他人秘密的生命夢想。其他和我們比較相近的人,尋覓著人類的神祇,回到過去追尋新的夢想象徵。他們讓我們看一些古代符號和儀式的圖騰,並教導我們觀察人類至今的理想庫藏,乃由無意識的夢所組成,看人類如何在這些夢中探索、追求未來可能性的靈感。從所有的收集當中,我們衍生了對這個時代與當今歐洲的批判。歐洲以驚人的毅力,創造出威力強大的新武器,但最後卻在深沈、巨大的靈魂中萎縮,它贏得了整個世界,卻用來毀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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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塞寫辛克萊的愛戀,字詞優美而讓人心痛,我最喜歡看他描寫辛克萊的畫,那從來只是幻象,但當夏娃夫人現身,辛克萊的感情不再只是由內醞釀,夏娃夫人也會給他回饋,使他成長。

這幅畫在恍惚如夢中完成了。我面對有如面對一個聖靈,連做抉擇也都必須跟抗衡的聖靈。畫中的面孔和之前的畫很類似,和我的朋友德密安也非常相似,某些特徵甚至像我。的眼神越過我,全神貫注地凝視,充滿命運的意味。

每當我祈求,檯燈照射下的這幅肖像便不斷幻化著。它時而明亮閃閃發光,時而黑暗陰沈;它時而閉上灰白的眼皮,消失了眼神,時而張開眼皮,露出熾熱的光芒。它是女人,是男人,是女孩,是小孩,是一隻動物;它漸漸模糊成一個斑點,然後又變得巨大清晰。最後,我聽從內心一股強烈的呼喚,閉上雙眼,在我內心深處看這幅畫,它變得更鮮明了。我想要跪倒在它面前,但是它已經如此深藏我心,以致於我無法讓它跟我分離,彷彿它已變成許許多多個我。

我聽到一陣暗沉的呼嘯,彷彿是春天裡颳起的風暴,這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實在難以形容,我被自己的恐懼,和眼前的體驗嚇得發抖。星辰在我面前閃耀、熄滅,回憶返回到了最初的、幾乎被遺忘的童年,甚至我尚未進化的時期和形成的階段,過去的回憶推擠地流過我的身邊。這些回憶似乎在重現我的生命,直到最秘密的深處,但是卻沒有停止在過去和今天,而是繼續前行,反映著未來,把我從今天拖走,進入新的生命形式;這個生命形式的意象極為明亮且充滿魅力,然而之後,我卻一點印象也記不得了。

這實在太過蒼勁美麗,一開始認識、描寫德密安的文字也如是般讓人心醉神馳。

有時候我清楚地感覺到,是我的本質指引我去追求,並不是她這個人,而她只是我內心的一個象徵,唯一的目的是帶領我更深入地去尋找自己。我時常覺得她說的話,彷彿出自我的潛意識,用來回答那些讓我不安的棘手問題。感官的和非感官的愛、現實和象徵,逐漸交錯起來。我分不清她究竟是真實的存在,還是存在於夢中。我似乎有些了解,我們如何可以持續、永恆地擁有一份愛情。

我做了個夢,夢中我和她的結合方式有了新的象徵:她是海洋,我流動地注入這片海洋中;她是星辰,我也是一顆星,朝向她飛去。我們相互吸引,我們相遇在一起,永遠快樂地在親密的、漂亮的圓圈中,圍繞彼此運行。

天啊,太美了,簡直難以直視。美麗的文字就像美麗的畫面、影像,擁有同樣濃烈的情緒和感官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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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之間忽然變得情同手足。大家談論著「祖國」和「榮譽」。這是命運,在這個命運當中,看到的全都是用布蒙住的臉。我在許多的臉龐上看到了一個記號——不是我們的那種記號,而是一個美麗的、高貴的記號,它代表愛和死亡。

以前,我經常思考為什麼人不能為理想而活。現在,我卻看到許多人,甚至全部的人,為一個理想而死。不過它不是一個個人自由選擇的理想,卻是大家所共同約定的理想。

不管這些人相信的是什麼,或者想要的是什麼,他們都準備好了,他們是有用的,未來將從他們之中成形。當這個世界越是一心一意迎合戰爭和英勇、迎合榮譽和其他陳舊的理想,每個虛偽的聲音聽起來就越遙遠,越可疑。某種類似新的人性的東西正在發展成形。我看到許多人——其中有些人就死在我身旁——已經強烈理解到,怨恨、憤怒、殺人、毀滅,這些與對象並沒有密切關係。這些對象和這些目的,完全是偶然的事物。最原始的感覺,甚至最激烈的感覺,都不是針對敵人而發;他們的殺戮只是內心的抒發、心碎的投射,因而想要發怒、殺人、毀滅和死亡,為的是能夠重新誕生。一隻巨鳥奮力衝破蛋殼,這顆蛋是這個世界,而世界必須毀滅。

最後戰爭終於到來,雖然只用很小的篇幅帶過,但赫塞的體會依舊很深,尤其最後這段,讓人不寒而慄地看見殺戮背後的真實,當一個人淒慘到只能以本能行事,那一定是非常悲哀的事情。我害怕戰爭、殺戮、仇恨,這些讓人悲憤的情緒,可是就如從這本書學到的,我期許自己不要未審先判,不要主觀批判,應該多方了解後再去採取行動。

我想,也許最後這段話說的是阿布拉克薩斯、大自然的意志,灌輸於我們的本能當中吧? 就像一般的動物一樣,為了生存而倚靠本能,大自然為了永續存在而將它的智慧存於所有物種體內。這個命題太過龐大,但我隱約有這種感覺,有時候當我們彷徨於現實和生活時,不妨閉上眼睛,用直覺和本能去體會思索,什麼才是自己的命運和生來的職責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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