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22日 星期日

: : 海街日記 Umimachi Diary : :


是枝裕和 2015《海街日記 Umimachi Diary》IMDB 7.6 / Rotten Tomatoes 92% / 豆瓣 8.6

一直不知道這是部講姊妹的電影,只是很想看是枝裕和的作品,看完後真的好喜歡喔! 喜歡裡面輕柔溫煦的色調和氛圍,家庭這個最困難的課題,在新成員加入後潛移默化的改變,看著性格各不相同的三姊妹如何面對離異父母的問題、和15年後才相識的異母小妹妹,她們對家庭和對家的想像、與異性交往的課題、以及鄰居和親戚的聯繫,相互連結互相接納治癒。這部片真的好溫柔,從中看見母親一家姊妹從小到現在的生活情景,想必也是相去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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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從三姊妹接到15年不見的父親的死訊開始說起。三姊妹的父親外遇後與母親離異,母親一年後也再組家庭,嫁往他方,三姊妹與外祖父母一起生活在他們的老房子裡,外祖父母去世後,大姊幸便姐代母職,拉拔兩個妹妹長大,好不容易小妹都20歲了,這一趟葬禮之旅,他們又多了一個異母的14歲妹妹。



|鈴|

妹妹鈴從來車站接姊姊們去葬禮會場開始,就表現得很得體、很堅強。鈴的親生母親也去世了,繼母對於鈴不怎麼疼愛,鈴在這個家庭可說是大姊的位置,不但要照顧生病的父親,還要照顧年幼的異母弟弟,才14歲的年紀,依序送走父母親,又待在不習慣的環境裡,鈴一滴眼淚也沒有流,表情嚴肅,但她才是心裡最混亂最痛苦的人吧,比起三姊妹15年的相依為命,鈴則是14年與父親相依為命,換了不同的環境不同的生活,至少父親是她的所有。

最近專案纏身,越忙越想耍廢,所以看了一個多月的少女漫畫,在漫畫中看到許多父母離異的主角,那些孩子通常有著難以言說的複雜情感,看了覺得很心疼、很悲傷,感情的來來往往的確無法控制,也沒有誰對誰錯,但是大人的選擇卻會影響到孩子的認同和價值,有些孩子反叛、激烈抵抗,有些孩子則是壓抑自己,不論是什麼樣的孩子,或許在他們心中某種價值因此崩毀,不管是接受、原諒、還是重建價值都需要時間,也需要外在的陪伴和援助。就這點來說,三姊妹以溫暖的笑容對受傷的小鈴敞開雙臂,當列車行駛的那一瞬間,鈴追著車跑的場景,我想鈴的某一部分也被那份溫暖融化了。

這讓我想到國高中的時候,爸媽總是怒吼爭執,爸爸對姊姊說了很多兇惡又差勁的話語,媽媽常常吵著要和爸爸離婚,我當做沒聽到,但我顯得小心翼翼,實際上對於「離婚」這件事不敢多想。長大以後,媽媽對我說,她和爸爸大概有五六年沒有正面說過話,我尋思想著,國中時媽媽去念大學,我下課回家時總是遇到她下班剛好在做飯,我看著電視卡通,她做完便出門上課,我吃著晚餐,接著爸爸就回到家來,我和爸爸那時很迷《大長今》,要說國中在家的記憶,大概就是母親的晚餐和《網球王子》,以及跟父親一起看《大長今》吧。姊姊是大學生,不久後畢業成為社會新鮮人,在家裡的時間幾乎沒有,我的小時候,跟姊姊完全零交集。

高中後我有了社團生活,練吉他練到校門關,總是很晚回家,回家就忙著做作業讀考試範圍,不用電腦也不看電視。那時我很叛逆,因為國中對家庭的記憶讓我很抗拒父親,我想那時候我們家的氛圍大概降至冰點了吧。如果當時爸媽真的離婚了,感覺我可能不會相差太多,我沈迷社團就是因為討厭待在家裡,我討厭家裡的氣氛和父親,所以才會總是跟男友膩在一起,當然長大後的現在回頭去看,比較能以理性的態度去剖析當時的家庭狀況,也能體諒父母親各自的立場,對於自己的理解也更為深刻,還好長大後我們家還能共享天倫。

「對不起,我媽做出那種事。喜歡上有老婆的人,就是我媽的不對。」
「這和鈴沒有關係! 對不起,我們傷害到你了......但是,這種事是你我都無能為力的,不是任何人的錯。」


來到鐮倉以後,鈴很快地融入了學校和足球隊,在家裡也經常扮演著和三姊類似的小妹角色——總是開懷大笑、顯得非常開朗;不過三姊妹們心知肚明,鈴更像是大姊幸,她顧慮很多,對姊姊們說的話有所保留,她還在摸索這個姊妹家庭的構成,尚未找到自己的定位,並且對自己的身份感到抱歉,有時候在家會偷偷摸摸的,但跟姊姊們一起歡笑時又是那樣快樂。

「千佳,我說了謊,魩仔魚丼飯,其實在仙台,爸爸常做給我吃。」
「是喔,所以那是爸爸的味道囉! 我其實不太記得爸爸了,看了你帶來的照片才想起來一些。鈴一定有很多跟爸爸的回憶,好的回憶......或許是壞的也說不定,多告訴我一些爸爸的事吧! 」


看這部片最讓人感動的地方是,每個人都努力地拿出勇氣去改變自己。鈴從對姊姊們說不出爸爸的事,到後來她鼓起勇氣與她們閒話家常,姊姊們其實並不介意,甚至想多了解一些爸爸的事情,或許大姊幸一開始的確心懷芥蒂,可是最後她們真正接納了彼此——幸帶她去往一處山頭,是她小時候爸爸常帶她去的地方,那裡的風景,和爸爸常帶鈴去看的風景非常相似——這是屬於這對相差14歲的姊妹,共享關於父親回憶的秘密。這一幕讓我非常感動,原本幸很埋怨父親 (和母親),還會嘲諷父親的一生和他的所作所為,不過片終,她說了 :「爸爸真的很沒用,但他或許真是個溫柔的人,因為,他留給我們這樣一個妹妹。」看著與父親最親近的妹妹鈴,幸了解父親的為人,接納鈴,也從心底原諒了父親。

「我可以待在這裡嗎? 我以前在仙台和山形的時候,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只要有我在,就會有人受傷,有時候......這樣的想法會讓我感到痛苦。」
「我是三兄弟的老么,我爸媽一直想要女兒,所以生我的時候看到又是男生,他們很失望,只有我的照片特別少。......咦? 你不是在說這個嗎? 」
「對啊,就是這些~ 」


最後鈴終於能說出一直憋在她心裡的真心話,而且是以一種能夠讓人會心一笑進而釋懷的方式去說。雖然鈴懷著很多不是她這個年紀該煩惱的憂傷,可是這個充滿愛的女生宿舍真是個良好的環境,鈴被姊姊們寵愛著,與同學和足球夥伴們無憂慮地成長,不需要再為她擔心了,即使童年充滿遺憾,從現在開始幸福起來就好了! 就像我也是長大以後才懂得珍惜家庭,也才得到了愛的感覺。飾演鈴的女孩廣瀨鈴,選角真好! 迷濛又明亮的大眼睛,完美展現青少年迷惑又純真的模樣,踢足球時又充滿活力,綁起瀏海青春又可愛,真是個惹人憐愛的角色。



|幸|

幸是個讓我超級有感的角色,因為我的母親,從小境遇跟她幾乎一模一樣。我的外祖父母在國軍49年來台時離婚分離了,媽媽與外婆一起再嫁,與她上面的哥哥姊姊沒有聯繫,我高三時媽媽才找到親人。這段過去真的十分神奇,我從未想過外婆是再婚的,我所以為的外公不是親外公,但也是這樣才合理,因為除了媽媽和二阿姨,其他阿姨跟舅舅都超級高! 原來真的是不同基因的問題。當然我根本沒想過媽媽竟然不是最大的孩子,因為外婆在媽媽12歲時就逝世,那時最小的阿姨才3歲,外公忙著工作和交女朋友,媽媽只能在那麼小的年紀就被迫學習成為一位母親,她必須做飯、打理家裡、打工賺錢、上夜校、照顧年紀差很多的弟妹們,這樣一位母親,在她真的成為母親後直到現在做了阿嬤,媽媽做了一輩子的母親,這讓我難以想像更難以釋懷。

「我卻覺得一切好像昨天一樣。」

幸和我的媽媽真的好像,不同的是,她們姊妹的母親還健在,而幸,是最不能諒解母親的人。當母親事隔多年來參加外婆的祭日儀式時,幸不論對母親說什麼都語中帶刺、態度憤恨,尤其她竟然對女兒們提議說要處理掉外祖父母的房子,這房子代表著幸努力維持的家,是幸對於自己身為大姊的職責,是她對於家的想像所打造出來的象徵,這個拋棄家庭的母親,根本沒有資格說三道四。幸是越說越生氣,母親雖自責,卻又只以她的想法去展示她對女兒的關心,她沒有真正了解她的孩子們、沒有真正照顧過她們、沒有站在她們的立場去思考,難怪被潑一身冷水。

比起幸超級刺蝟的態度,佳乃和千佳看到母親來時則是雀躍地去門邊迎接。她們還很小時,父母親都離開了,不像父親再未見過她們,母親大概偶爾還是會見面聯繫,對那麼小的孩子來說,她們只需要依附年長的姊姊和外祖父母,偶爾見母親一定是很快樂的回憶吧,但已是青少年的幸,卻被迫突然擔起母職,她的痛苦和委屈是沒有人能體會的。

「阿姨罵了我一頓,說那房子已經是你們的家,但我不懂,那對我來說明明是感到窒息的地方,沒想到對你們竟那麼重要。」

我前面也說了這部片最棒的地方是每個人都勇敢去改變自己。即使發生那麼大的爭執,母親還是再次前往送禮物給女兒們,幸與妹妹們交談後,也選擇收起她的鋒利。其實這個家庭只是缺乏面對面談話、互相了解的機會,就像我的父母五六年不是吵架就是冷戰,到我上了大學,爸媽相繼退休,姊姊結婚成家,我注意到爸媽都有了轉變,而爸爸的轉變是最大的,他收起了他的激烈言辭和嚴厲,在家裡擔起主夫的位置,媽媽也不再那麼無法接受爸爸了,兩人好像重新認識一樣,再次慢慢磨合。我見到了家裡的轉變,也慢慢摻和進來一起改變,現在我們這三人家庭處在一個十分和諧的狀態之中,我很珍惜這樣的家,直到永遠。

幸去車站送母親時,奔回家盛了最後一瓶外婆釀的梅酒和今年的酒給她,這個舉動充滿各種涵義——梅子樹是母親出生那年外公種下的,母親抱怨說年年都被逼著幫忙釀梅酒,但當她拿到最後一瓶外婆的梅酒時,她非常欣喜,對幸說會珍惜著喝,這是母親與她生長的家庭的和解。對三姊妹來說,梅樹和母親年紀相同,擁有某種母親的形影,她們從小幫忙摘梅子做梅酒,這是她們與外祖父母的聯繫,也成為每年必做的工作之一,做梅酒就像這幢老房子,對她們來說簡直是家的象徵。今年四姊妹一起釀梅酒,鈴被接納為這個家庭的一份子,而幸將她們最珍惜的外婆的梅酒、以及今年這個新家族釀的酒送給母親,這是某種接受的意思——比起我們,母親更需要去對外祖父母釋懷,而我們這個新家庭,也希望能與母親重新來過。這幕非常棒,是和解與接納的開端,我想以後我喝梅酒時,大概都會想起《海街日記》吧。

「我爸那時說他沒有臉見我們,所以變成鈴要自己照顧他。若當時我在那,或許能做點什麼,無論是為了爸爸,還是為了鈴。鈴發生了很多事,童年都被剝奪了。」
「小幸不也一樣? 小幸的童年,也同樣被周遭大人給剝奪了。你要一點一點拿回來,可惜我給不了......」


關於幸,還有另一個值得探討的部分,就是她與同一個醫院的醫生,一位有婦之夫交往的事情。小阿姨以前跟我說,人容易選擇走上相似的道路,就像我姊姊極力想要脫離獨裁父親的掌控,然而她躲進的地方,卻是另一個擁有同樣大男人主義性格的姊夫;或像我的二阿姨和表弟,二阿姨疑惑於自己的出生,究竟是當年外婆離婚前就懷孕了,還是再嫁後才懷孕的呢? 後來她與有婦之夫生下了我表弟,表弟入籍那男人的家庭,但交由二阿姨撫養長大,表弟同樣疑惑著自己的出生,究竟他的母親是身分證上的媽媽,還是照顧他長大的媽媽呢?

「親子關係不像婚姻那樣容易割捨。」
「婚姻關係也很難割捨吧? 」


有一次幸已婚的男友這麼對她說,而她這麼回答他。其實幸也許一直是最抗拒父母離異的人,除了父母自私的作為、拋棄了她們,她可能更嚮往著美好的婚姻關係吧。幸很理性,努力克制自己、隱忍自己,只要不來侵犯她守護的一切價值,她就會溫柔地待人,如此堅毅溫和的幸,卻成了某個家庭的第三者。這好像我的二阿姨啊,二阿姨也是非常溫和的人,是與所謂「第三者」的聯想完全背道而馳的那種人,跟幸一樣,但到底為什麼會走上這條路呢? 我沒有答案,可是最後幸選擇守護她的全新家庭,任何難關都要與她們度過,成為他人的第三者,這並非她想望的命運,也許是因為鈴對她說因為她的母親而道歉的那些話,也許是她不希望如果自己後來有了孩子,會讓孩子背負像鈴一樣無根據的痛楚,我覺得她的決定下得好,這麼好的女人,一定能夠遇上適合她的好男人。



|佳乃與千佳|

佳乃是個美麗的銀行粉領,她總是熱烈地踏入愛情,與牛郎交往,或包養男人,她的性格激進,色彩濃烈,比起大姊的溫馴自持,佳乃便是個將自己活得轟轟烈烈的角色。中段當佳乃被她信任的現任男友背叛,將借去的錢全部轉給他人時,佳乃似乎也下定決心改變,她沒有直接墜入下一段感情,甚至對於她原本無所謂的工作,努力做好她的新職責——佳乃與新來的課長搭擋,到處拉業務,這份工作應該與《半澤直樹》一樣,看了頗有同感。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三姊妹從小吃到大的小吃店、很照顧她們的店長二之宮小姐,因為患病,久未聯絡的弟弟又來爭遺產,二之宮小姐與他們坦誠情況後,佳乃非常失落,但課長告訴她為了讓這樣的好人不會有後顧之憂,他們更應該努力想辦法,這邊看了挺感動,佳乃與幸的對話更是讓人動容 :

「姊你工作會遇到很多病患往生的情況吧? 如果太在意應該就做不下去吧? 」
「但要說單純切割成工作,好像也不太對。絕不能對病患的往生感到習慣。」
「姊你不用擔心這個家,我和千佳都可以照顧鈴,情況已經跟以前不同了。你再這樣下去,還沒出嫁就先會當媽了。」


這段真的很可愛,佳乃如果不喝酒,就無法對姊姊說出心裡話,雖然說了,又顧左右而言他,總之是為她打氣,要姊姊去追尋自己的幸福。雖然幸沒離開,但也是在等待著自己幸福的同時,與妹妹們創造著自己的幸福,這部分讓人玩味,總之我很支持幸的決定,也喜愛這些體貼的妹妹。

千佳則是完全相反的類型,基本上跟我一樣,就是家裡最小的孩子,很樂天、很可愛,夾在固執的大姊、無所作為的老媽、激烈的二姊中,她是最舒緩的調和劑,善於安撫他人,過日子有點得過且過,但也算是認真,對自己喜歡的東西會默默爭取。這部片對於千佳的描繪不深,我看到的差不多是這樣,當然她也是很敏銳的人,就是因為敏銳,而非搞不清楚狀況,她才能夠迅速察覺氣氛的轉變,不像鈴,雖也是個懂得看狀況的孩子,但鈴像我,會選擇默不作聲、縮在角落,這是個性使然,況且我真的不會勸和、不會說話,千佳應該比較會選擇出面,主動和緩緊張,她比較勇敢,不怕反被針對,也有能力讓氣氛平和下來。

夏帆無厘頭地有點可愛,有機會想再看看她別的作品。

最後放一張屬於四姊妹自己的夏日煙火,真是絕美的一幕。以後也要繼續幸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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