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藍色情挑 Trois Couleurs : Bleu : :

奇士勞斯基 1993《藍色情挑 Trois Couleurs : Bleu》IMDB 8 / Rotten Tomatoes 100% / 豆瓣 8.4

《藍色情挑》是奇士勞斯基導演三色中的第一部，三色同時含有法國國旗三種顏色的意義，即「自由、平等、博愛」，《藍色情挑》講的便是關於「自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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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片以一種安靜疏離卻又溫柔的角度，旁觀女主角朱莉在片頭的車禍中失去丈夫及女兒後，觀察她是如何面對與因應這份巨大的痛苦——朱莉選擇捨棄與逃避——她沒有勇氣尋死，卻也沒有勇氣在這個充滿回憶的家中獨活；朱莉首先交代傭人將房間全數清空、與律師核對財產並一分不拿、在離家前與一直愛慕自己的丈夫的合作夥伴過上一夜、將丈夫正在為歐盟譜寫的新曲毀掉，最後為自己找了一棟沒有小孩的公寓大樓，每天規律而安靜地過生活。

朱莉那種不動聲色的悲傷，就如同那幕她走在石牆邊上，整路拿著拳頭去摩擦石壁一般——因為心愛的人都已離去、因為被一個人獨留於世，不管原因為何，她覺得自己不應該再擁有幸福快樂，誰知道下一次什麼時候會失去? 而失去是那樣地痛，如果不傷害自己，讓自己記得去痛，會不會過往的一切都將湮沒於時間之流? 前段的朱莉不願付出給予，也不願接納他人，連最親近的母親都已遺忘自己，她決定就這樣不與任何人產生牽連，獨自一人生活下去。

「以前，我很快樂，很愛他們，他們也愛我......我什麼也不要，不要財產、回憶、朋友、愛，這些都是騙人的東西。」

當然，這個願望是不可能實現的。某日朱莉在新公寓聽見外面有人被圍毆，他到處敲門求援，卻無人幫助他，聲音平息後朱莉開門查看，卻反被關在門外，這時她第一次與住在樓下的女孩對到眼。後來鄰居為了將那身為妓女的女孩趕出公寓，過來請朱莉簽署連署書，朱莉說她不願意干涉他人的人生，卻因此得到女孩的友誼。

「小時候我有一盞一模一樣的燈，我在燈下面試著用手，夢想能跳高一點模到它。長大後，卻完全忘了這回事。妳是在哪裡找到它的? 是個紀念嗎? 」

朱莉從舊家唯一帶過來的東西，只有一盞掛在藍色房間裡的藍水晶吊燈，以及之後譜曲時，會發現她雖然毀了先生為歐盟譜的曲，卻留下了一張在家中鋼琴上找到的結尾樂譜。女孩告訴朱莉她小時候也有這盞燈，這盞燈似乎成了小女孩渴望成長的象徵；兩人之間的另一件事是朱莉某日整理倉庫時，發現老鼠生了一窩小老鼠，她本來要打死牠們，但看到始終不離開小老鼠的媽媽，她感到非常猶豫，向鄰居借了貓來消滅牠們，也不敢回家面對，就像她一直以來那樣獨自在泳池游泳，這時女孩出現在泳池旁邊，說在路上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樣子而感到擔心，聽完緣由後便提出為她整理家裡的邀請。這裡氣氛轉變的處理十分特別——一直以來都是孤獨沈靜的泳池，卻在女孩離開後，湧進一大群亢奮的小孩，一個接一個跳進泳池，朱莉不語。下一幕，夜半時分朱莉正準備睡覺，女孩突然打電話央求朱莉來找她，原本她不想去，最後還是來到那邊，女孩感激她的救命之恩，這時她突然看見朱莉出現在對面房間的電視上。

中段的劇情，描述了朱莉與萍水相逢之人間締結下無法磨滅的真實情感，致使了她後段真正敞開心胸的契機。這段與樓下妓女的相識過程，參雜在朱莉新展開的生活日常和對母親的複雜情感之中。整段若有似無地好像有些關聯，又好像只是零散片段毫無目的地拼湊，但若非兩人真誠的相逢，朱莉怎麼會在半夜趕去找她，又正因為這個舉動，讓她看見電視上關於她先生的特別報導，並在車禍發生數月以後，才發現先生私下有個要好的女朋友，而這些資料 剛好是先生的合作夥伴曾要交給她的東西，如果當時她收下，她可能早已發現，也可能看都不看就燒掉，這麼一來她永遠都不會知情。這些飛來一筆的奇特關聯，是選擇、巧合、機緣下所發生的不可逆的事件，這正是奇士勞斯基的電影中最常出現的指涉了「宿命」的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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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禍發生後，一切都是個未知數，於是我另外拷貝了一份樂譜。妳來時，我知道妳將銷毀它，我留下了拷貝，寄給歐洲議會。這樂章太美，不能就這樣被毀了。」

先生寫給歐盟的樂譜，最終交由他的合作夥伴負責完成，朱莉知道這將不會是同樣的音樂，但既然事已至此，她只能盡力讓新曲合於原著，於是朱莉在度過數月以來與過去毫無交集的生活後，再次選擇去接觸，只不過這一刻她還不是那麼發自內心地願意。

事情的轉折就發生在她前往會見先生的女友以後，她原本想詢問兩人是否相愛，倒先得知女孩在車禍後才發現自己懷孕了，女孩原本不想要小孩，但這孩子是先生唯一留給她的寶物，她決定生下來。女孩帶著與朱莉曾經擁有的同樣的十字架項鍊，不同的是，朱莉捨棄了那份過去，送給當時目擊車禍的男孩，女孩卻選擇緊緊守護，不論是兩人的愛還是他們的孩子。朱莉當下沒有表示什麼，但我想女孩的做法對朱莉產生了很大的影響，朱莉終將明白，她當初選擇埋葬一切，其實對自己或對身邊的人來說都並非最佳做法，最終他們永遠都會被囚禁於這份痛苦之中。所以她做了一個截然不同的決定——她將過去的豪華住宅送給女孩，要她與孩子帶著先生的財產及姓氏，以這樣的形式讓先生得以繼續存留於世。

「我早就知道了，他常常提起妳。妳很善良、慷慨、總是值得信賴，甚至連我也可以信賴。」

女孩的這句話，對朱莉來說應該也是某種救贖，為此她才能夠正視回憶，不會只想著對那些過去眼不見為淨，那美麗的家也將以不同的樣貌，持續保有珍貴的價值而存在，這些轉變正體現了朱莉的轉變，她終於能與這場悲劇和解，在放下以後，她才能夠走出自己真正的人生，這便是這部片的宗旨——漠視與拒絕並不能改變現狀，只有在愛與接納的前提下，你才可以真正獲得自由。

片尾，朱莉和男子分別完成了樂譜的創作，在壯烈高亢的合唱與樂聲中，鏡頭一個個運鏡過在電影中出現的每一個角色，這手法我曾在《美國心玫瑰情》的片尾看過 (可能還有許多其他電影)，同樣的音樂劃過每個人不一樣的心境與各自的夜晚，在這一曲過後，不同的人都被連接起來，以嶄新的、堅強的樣貌，繼續踏上各自人生的旅途。



｜音樂｜

奇士勞斯基的作品，視覺與聽覺美學都很別緻，而在《藍色情挑》中，更出現了一個我從未見過的手法——電影的畫面經常中斷，搭配黑幕響起不同的音樂，音樂結束，畫面接續黑幕之前的劇情繼續演出。我看到一段影評是這樣寫的 : 螢幕突然全黑，企圖給人一種錯愕感，目的是要引發觀眾對下面劇情的全神貫注，而下面劇情所要帶出來的，往往是重要的發展或心裡狀態的揭露。這種手法，近似音樂家布魯克那在曲式中突然出現休止符的目的。此手法出現之頻繁，經常給人違和的感覺，因為朱莉總是很安靜，這部片對話也不多，通過這段解釋再來看這些停頓，會覺得確實如此；朱莉雖然不怎麼說心裡話，卻能在劇情漫延中，逐漸感受到她的變化。

另一方面，作為此劇一大重心的歐盟會曲，其中隱喻也正藏在朱莉的遭遇之中。歐盟是1993年於歐洲建立的政治經濟聯盟，推動歐盟建立的動機，是渴望重建二戰後的慘重損失，以及避免歐洲再度陷入戰爭泥潭。那為什麼會說全片就是一個隱喻呢? 對於失去一切的朱莉而言，她一開始只想要遺忘與遠離所有的傷痛，但這麼做卻無法帶來心靈的平靜，也無法真正走出自由，朱莉最後的選擇和歐洲對於歷史的態度是一樣的，他們積極地面對與修正，謙卑地坦誠與釋懷，他們知道只有這種方式才能戰勝傷痛，而這是台灣始終走不到的一步。



｜茱麗葉·畢諾許｜

看這部片，讓我想起我第一部茱麗葉·畢諾許的電影《濃情巧克力》，不過當時我只著迷於年輕俊美的強尼·戴普。後來還看過侯孝賢的《紅氣球》，但印象也不算深。《藍色情挑》給了她一個完美舞台，一位失去一切卻壓抑內心的婦女，年紀還不算太大，卻也歷經風霜，整部藍色調的電影，處處瀰漫著一股冷冽而寧靜的憂傷。茱麗葉·畢諾許將那種冷靜深沈演得恰到好處，但再怎麼掩飾也無法遮蓋她眼眸裡的躍動，有時候自己給自己的限制才是最多的，沒有什麼應該不應該，我們的人生都不該建築在他人的眼光當中，或是受限於那些不存在的難以越過的牆。

茱麗葉·畢諾許這個年紀正是最動人的時候，少了稚氣，多了風韻，卻又保留著純淨的模樣。上一部《雙面薇若妮卡》，我說伊蓮·雅各有一種曼妙的靈性，那是少女般涉世未深的純真，但這部片中女主角已為人母，兩人的年齡與際遇均不相同，卻都是深入自我內心的人物，安靜而靈敏，也許這樣的個性才能造就那樣的氣質吧，也或許，奇士勞斯基就是能將他鏡頭下的女性拍得這般空靈。這部片中，女主角真的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