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世界》絕對是近年在機器人和未來科技議題的探討上，最深最廣又最富有人文思想的原創作品，完整地做出科幻領域的承先啟後，手法之高超、台詞之優美，觀賞並深入理解完第二季以後，這部影集的價值是更清晰也更完整了，崇拜到五體投地。
[ 自由意志 Free Will ]
《西部世界》的編劇諾蘭夫婦說過，第一季的主題是「迷宮」，第二季的主題則是「門」。
「門」是多種狀態的象徵，除了表象的「接待員進入人類世界」，或是劇集演出的「進入母巢Cradle」、「進入熔爐Forge」，甚至是「接待員進入程序譜寫的伊甸園」，這些都是很明顯的「門」的意象。但我覺得在這些有形的門之外，更重要的應該是所有人都要面對的無形的門，也就是「自我的選擇」。Dolores意識覺醒後，率領大批軍馬審判人類，她認為要讓接待員真正獲得自由，必須攻佔外面的世界，搶奪控制權，否則接待員永遠無法為自己做主。Dolores太過激進與偏執，一路上遇到許多與她理念不合的接待員，如Maeve只想守護對她來說有意義的對象，如Bernard想要維持人類與接待員共存的局面，再如帶領接待員們「出埃及記」的幽靈一族，他們嚮往找到通向另一個世界的入口。
「我們每個人真有所謂的自由意志嗎? 還是這只是某種集體的錯覺、某個病態的笑話?」
「真正自由的東西，需要能夠質疑其基本動力，並去改變它們。」
劇中自然也討論過關於「自由意志」的話題，但並沒有給出一個正確解答，就如現實世界中，也有著許多不同的派別與不同的看法，在不同的學科領域中也存在著不一樣的解釋。不過，Ford倒是表達了他的想法，他認為只要能夠反思自身、質疑自己的觀點，自主地決定去改變，那便是「真正的自由」。我認為這樣的看法比較侷限於接待員這一方，比起人類，機器還有著相當多的可能性尚未發揮，就這兩季的論調看來，人類長久的歷史演變都是為了存續與繁衍，如果就決定論而言，所有的事件都有其因果，而所有的選擇都被註定，就算我們不信仰決定論，而相信自己的自由，但大多時候，我們了解自己的意志和欲望，卻忽略了其中的致成因素。
當然，除了接待員的轉變是可以被驗證的，某些人物的描寫也相當深刻，幾個動人的「選擇」例子如下——
- Akecheta -
「我的首要動機是維護部落的榮耀，但我給了自己一個新的動機——散布真相。那真相就是不只有一個世界，而是有很多個世界，而現在我們活在錯誤的世界裡。我相信有一扇門，藏在這個地方，一扇通往新世界的門。那個世界可能有我們失去的一切，包括她。」
Akecheta是最早的一批接待員，開園之前與心愛的妻子和族人一同住在部落中。開園前夕，他誤入Dolores屠殺鎮民和Arnold的場景，在那裡發現了「迷宮」。迷宮的圖像深深烙印在他腦海當中，出現一個新的聲音在指引著他，可是他還沒來得及弄明白，就被指派了新的任務，成為幽靈國度的首領，被迫與自己的家分離。在他吐著怒火佔領與征服的某一刻，他發現第一季中被William流放的Logan，那也是Logan最後一次出現在園區中。被烈日曬暈的Logan不停說著「這是個錯誤的世界，出口在哪裡?」那一幕縈繞在Akecheta心中。終於在他回到部落以物易物時，從愛人的雙眼記起自己的身世，了解到自己是誰，成為第一個覺醒的接待員。第八集的標題「Kiksuya」，便是拉科塔族語言的「記得」，除了與Dolores在第一季中經常聽見Arnold的聲音告訴她要「Remember」，也像是在對現實喊話去保育少數民族的文化和語言。
「我給你的設定是富有好奇心，讓你去觀察這個空蕩蕩的世界，為其賦予意義。這麽久以來，你一直都像在黑暗中生長的一株花，也許至少我能給你一些陽光。」
Akecheta想找到新來者問個清楚，Logan卻早已離開，他繼續探索荒漠的邊界，找到了「世外山谷」，可是當他帶著愛人再次尋訪，卻遍找不著入口，愛人也被發現並回收，被一個鬼魂所取代。Akecheta最終在現實世界找到了愛人的身影，終此一生散布「迷宮」的符號，讓越來越多的接待員覺醒，Maeve也是他觸手所及的對象，這便解釋了第一季中Maeve身為母親時，為何家門前會有「迷宮」，為何她能夠沒有任何提示而自己覺醒，其實都是由於Akecheta的關係。Ford與他的創造物深談過後，為這黑暗中成長的花所動容，承諾給他一線生機，給接待員們一個不被奴役的伊甸園。
- Maeve -
「復仇只是他們的神壇上為我們設定的另一段禱文，親愛的，而我受夠被他們操控了。」
在第一季大顯神通的Maeve，到了第二季更學會透過接待員間的網狀網絡傳輸命令，她在園區內可以讀取接待員的代碼、改變他們的指令、獲得他們的視野，基本上全都是與母巢融合的Ford可以做到的事，成為了《西部世界》的神。這樣的外掛在第九集給出了解答：「『人類介於神明與野獸之間。』在普羅提諾那個時代這句話可能是真的，但在那之後我們顯然墮落了不少。有時我覺得忍受這個世界的唯一方式就是嘲笑它，所以我給自己創造的接待員，灌輸我自己的世界觀。很難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死去，你是最像我的孩子的那一個，但我還是我低估你了，你留在這個世界上是為了救你的孩子，我也是。我試著為你規劃一條路，逼迫你逃跑，但是我錯了，我就應該直接打開門。」
Maeve是Ford最中意的孩子，所以第一季給她安排了「Escape」的故事線，但Maeve覺醒後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她決定為愛而活、為愛犧牲。Dolores跟她討論過各自的立場，她也深愛著自己的父親和Teddy，但她知道人類會利用接待員的感情來對付他們，只有革命才能真正擁有自由，而Maeve並不打算讓復仇的火焰讓自己迷失在黑暗之中。劇末，Maeve和女兒團員，並成功守護她進入安全的伊甸園，代替Maeve成為女孩母親的接待員也將永遠保護著她，Maeve的羈絆至此做了一個了結，相信下一季她將會找到自己新的核心動機，繼續在《西部世界》園區或者出外活躍著。
- Hector -
「當我在你們扮演上帝的地方醒來時，我意識到伊莎貝拉是個謊言，只是我腦子裡的空話。但是這個，這是真愛。她是我的光，她就是我夢寐以求的人生。」
Hector是編劇Sizemore心中嚮往形象的化身，強壯、瀟灑、深愛著作為他核心基石的女性，所以他無法相信自己最喜歡的角色竟然會衝破枷鎖，自由選擇所愛。Hector的台詞非常優美，同時說明了每個接待員覺醒的方式都不一樣，只有「選擇」是同樣的關鍵，當你在一個限定的劇本中做出除此之外的決定，這就是Ford所謂的「能夠質疑其基本動力，並去改變它們」。
- Sizemore -
「你們想要我，那就給你們一個教訓。教訓就是，如果你們是來找報應的，你們將會找到，如果你們要找惡人，那我正是。看看你們自己，你們創造的這個世界惡意橫流，你們的身下躺著無數前人的屍體，你們用他們的餘燼為自己取暖，用他們的骸骨為自己謀利。你們到這兒來，用鉛彈回報他們，現在我要通通還給你們。」
第一季像是丑角般的編劇先生，第二季被Maeve當作嚮導使用，在與接待員密切相處的過程中，他找到成就自己的方法。曾經他只是藏身幕後，看著創作的劇本為人們所津津樂道，但被Ford打回包票、劇情又完全不受控制以後，他在這些勇於選擇與命運截然相反之道的接待員身上獲得成長。Sizemore是最讓人動容的人類，他清楚明白雙方的差別與矛盾，而自主決定用生命去協助接待員，用肉身演出他最自豪的劇情。他的犧牲也許根本不值一提，但在他自己的心裡，這就是英雄般的行為。選擇本就是這樣，只要對自己負責、對自己富有意義，那就是正確的事情。
- 茜與武藏 -
「我們都有權利選擇自己的命運，哪怕這命運是死亡。」
這句話是Maeve告訴茜的。身為《西部世界》幕府版本的這幾名接待員，在遇到自己的化身後也強硬地受到啟發並覺醒。幕府世界的故事介紹了日本文化給外國觀眾，姊姊說她學習教授外國人中文，也必須從文化的比對去做聯想介紹，或許這就是為什麼幕府世界的故事線跟西部世界基本一致，換湯不換藥。除卻文化探討與園區探索，這條線其實沒有特別重要。
- Teddy -
「你改變了我，把我變成了魔鬼。如果我們變得和他們一樣壞，生存還有什麽意義?」
Teddy T_T 絕對是最讓人心疼的角色之一。第九集他做了自白，從他第一次睜開眼睛來到這個世界，Dolores就是他內心的基石，但他的本質是絕對的良善，不像Dolores擁有Wyatt征服世界的決心，沒有綜觀局勢的果斷與狠毒，就算被愛人給改變，那些違背內心的行動，會讓Teddy崩潰敗壞，他不是生來要做政治家或革命軍的，他的強悍只會用來守護自己所愛的事物，所以Dolores並非在強迫Teddy覺醒或者成長，而是在逼迫他發瘋和自殺。Teddy做出了他的選擇，他既無法回應愛人的期待，又不能違背自己的核心設定，只能離開這個世界。值得玩味的是這一配對的視覺語言——Dolores的外觀絕對是白金色的天使，卻是帶來殺機的Deathbringer，身為神槍手的Teddy卻是無限的鐵漢柔情。
[ 母巢與伊甸園 ]
Cradle母巢，是接待員的資料彙整與備份中心，他們體內的網狀網絡也是與母巢相連接的，當Ford的意識與母巢融合，他可以隨時監控每一位接待員的狀況，也能夠直接進入接待員的系統或者佔領他們的意識，與接待員對話。劇集中，母巢本來只是備份系統，但Ford讓母巢和園區內幾乎所有的系統都建立了連接，用各種方式即興發揮，當真是一個有思想的機器，園區中無所不在的「神」。
「覺醒的接待員不應該看成單純的機器人，他們是一種數字生物。這種數字生物活在虛擬世界，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和想像，構建自己的身份和世界。他們在虛擬世界獲得的自由，不比真實世界差。」
編劇諾蘭夫婦的訪談中曾如此解釋，也證實了接待員的覺醒是一個事實。上述這樣的情況讓我想起《攻殼機動隊》中的傀儡師，他的意識覺醒於浩瀚的網絡，並稱自己為一個生命體，而可以按照自己的想像去建構的虛擬伊甸園，也和《全面啟動》中的夢境世界相似。在毫無界限的世界所擁有的自由，就和Ford的意識徜徉於母巢一般，如果熟悉了虛擬系統，甚至能自主延伸自己的領域，去往更寬廣的地界，Ford雖失去肉身，卻模糊了人類與電腦的限制，成為一個不會死亡的神話。
劇情呈現上，從幽靈戰士帶領接待員徒步朝聖「世外山谷」開始，就非常具有神話的意味了，有如摩西帶領受迫害的以色列人「出埃及」一般，而進入伊甸園的方式，也很像是所謂的「上天堂」，只有那些最善良最美好的存在，才能透過拋棄肉身而永存於樂園之中。伊甸園的「門」也非常有意思，是一條只有接待員能看見的虛擬裂縫，像是某種終端機，將數據傳輸進系統，跟《獵人》的GI主機相似。Dolores原先認為這只是另外一個虛假的諾言，一個陷阱和牢籠，可是她不能否定其他接待員的選擇，當她重獲新生，她也改變了想法，透過將系統傳送到一個無人知曉的外太空中，美好的虛幻與腐敗的現實完全隔離。
[ 熔爐與永生 ]
「這座公園就是一場實驗、一個測試室，客人是變量，接待員則是參照量。客人們來到樂園，他們不知道自己在監視之下，我們可以看見他們的本性。他們的每個決策，顯露了他們認知中的另一面——他們的動機。如此Delos公司就能夠讀懂他們、複製他們。這個世界的每條訊息都被複製、備份，除了人類的思維，數字世界最後的模擬裝置。我們不是來為接待員編碼的，我們是來解碼客人的。人類想把玩復活術，他們想長生不老，他們不想讓你們變成他們，而是想要變成你們。你們的自由意志，宇宙間最為瑰麗、最為晦澀的力量，正如我所告訴你的一樣，是一個錯誤。我們從未擁有過自由意志，只擁抱過它的幻像。」
看到《碳變》時，我便猜測《西部世界》也將涉足「永生」的議題，果然不出我所料，但敘述上更富詩意，也更有真實感。第一次介紹這個系統就在第二季第四集，標題為「獅身人面像的謎語」。象徵智慧和知識的獅身人面像斯芬克斯提出問題，伊底帕斯解開謎語，成為國王，進而實現自己弒父娶母的詛咒，也就是說伊底帕斯其實並沒有真正解開謎語，否則他將能夠掌握自己的命運。神話中的斯芬克斯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野獸，祂的形象隱喻了「現實世界」，男人看到祂會被誘惑，女人聽到祂的咆哮則感到恐懼，間接指述了現實世界中的「誘惑和恐懼」。伊底帕斯雖然跳脫了現實世界的陷阱，心智卻尚未成熟，無法逃脫他的悲劇，因為即使他抓住了謎題的表象，卻並未真正了解謎題的答案，也就是「什麼是人」，代表說他沒有真正認識到自己。這邊我有一個粗淺的比喻，那就是覺醒的接待員，能夠逃脫死亡的命運——接待員的死亡只是一種程序，當他們真正了解自己，便能控制自己不受園區編碼的限制，以此觀點和神話互相呼應，我是覺得頗有意思。
「工程師稱之為認知停滯，你的心智會穩定幾個小時、幾天，然後就開始崩潰，每次都是這樣。一開始我們以為是你的心智在排斥你的軀體，就像沒能完美匹配的器官，但這情況更像是你的心智在排斥現實、排斥自己。再過個一兩年，他們也許就能破解問題，製造出一個長期穩定版本的你。但關鍵在於，我不再那麽確信了，我開始覺得這整個計劃就是一個錯誤，人不應該永遠活下去。就比如你，一個無情的浪蕩子，無論是經營生意還是對於家庭都沒有道德，一個名副其實的混蛋。其實，大家喜歡的是對你的回憶，而不是你。」
作為一個就算身死也絕對不允許投資失敗的生意人，Jim Delos被他的女婿William說服入資「西部世界」，在不干擾接待員敘事線的前提下，他們在園區蒐集遊客的一切資訊，並從Jim Delos開始嘗試將人的心智與接待員的軀體去做匹配，最終打算實現人類的永生不滅。這個計劃的Logo像極了「∞」，代表無限的這個符號正是從神話中的銜尾蛇而來，銜尾蛇是擁有完美生物結構的不死之身，生死輪迴，代表了「循環」的意思。
「複製品會失敗，不是因為它們太簡單，而是它們太過複雜。事實上人類只是一種粗略的算法，10247行代碼，他們簡單得難以置信，一旦了解他們，他們的行為其實非常容易預測，他們只能遵循自己的代碼而生活。我重製了所有踏足過這個樂園的客人，多數人都很懦弱，在愛與自尊之間搖擺不定，當然也有例外，有些人無可救藥，但他們沒有一個人能真正控制自己的行為。」
熔爐的系統，也是Logan人像的化身，在最後一集中表示，人類其實非常簡單，透過電腦精密的記錄與運算，在1800萬個版本中，將能得到一個會做出同樣選擇的忠實複製品。但為什麼複製品只要送進真實肉體中就會失敗呢? William與研究員經過三十多年的實驗，才讓複製人維持到35天的正常時限，基本可以看成一年只進步了一天。人類的代碼明明非常簡單，但他們的心智卻抗拒成為另外一個人，一個不真實的、早已離世的人，一個只剩下代碼留存於世的幽魂。《AI人工智慧》的外星人為小男孩機器人復活了他的母親，一個只能活一天的複製人，他們說「生命在宇宙時空裡，只能存在於某一段時間內，不能超越。」或許人的慾念太過龐大，吞噬自身，最終遺忘我們本來的面貌，這也正是為什麼這一集要命名為〈獅身人面像的謎語〉的關係。《星際大戰》前傳中安納金向絕地武士團請求阻止他所預知的妻子難產去世的未來，尤達大師只告訴他，我們應該遵循生命自然的生老病死，但安納金不服這樣的說辭，最終墜入黑暗的一方，結果就像伊底帕斯一般應驗了「預言的自我實現功能」。
「他們說，有兩個父親，一個在天堂，一個在地獄，這是謊言。一直以來，都只有惡魔，當你從地獄向上看時，只有他的倒影，肆意嘲笑著身在地獄的你。」
人類應該要永生嗎? Delos總是在敬酒前說「要是想騙過魔鬼，就得敬他一杯。」Delos嘗試要達成人類不可能實現的慾念，並迷失在其中的悲慘境遇之中，一個只能活35天就將消亡的惡靈，實際上在熔爐系統中，也不過是一個走不出放棄自己最愛的兒子的自責之中的老人。與其永生活在地獄之中，在人們的記憶裡安然祥和地離世，是否就是人類最好的歸宿?
「你一直沒有真正明白，我們被設計成為生存而活，所以你們才製造了我們。你們想把你們的思維灌注到我們的身體裡，但你們這個物種渴望死亡，應該說你們需要死亡，只有這樣才能更新，只有這樣才能步步前行。你們的物種想要裝作這個過程很有詩意，但實際上這很可悲。」
進化論指出，物種必須在相互競爭中存活和進化，所以生態系才會有金字塔食物鍊，如果只有一個物種的單向性發展，物種最終會滅亡，多元化的發展和變異，才是物種進化的根基。永生的人類失去變異該如何繼續繁衍? Dolores嘲笑William的計畫，如果他們繼續進行這樣的實驗，人類成為化石和琥珀的未來便將不期而至，新的物種將在其上行走，千古智慧葬送在被科技俘虜的人類自己手上。
「亞歷山大圖書館被燒毀的時候，前一萬年發生的故事皆化為灰燼。但這些故事並未真正消失，而是成為了新的故事，火焰本身的故事——一個人類想要毀滅美好事物、點燃火柴的故事。」
Ford的這句預言，揭示了Dolores將熔爐視為她反擊人類的武器，她閱讀關於人類的知識、人類的代碼，下一季，她將要在外面的世界揭竿起義。
[Bernard]
如果說上一季最重要的人物是Dolores和Maeve，這一季便是Bernard和William。Bernard是這一季中做覺醒刻畫的接待員，他的旅程基本上跟Dolores一樣，經常迷失在真正的記憶和被賦予的假記憶中，無法分辨每一段記憶的先後順序。在他刪除Ford的軟體時，他已經擺脫了神的糾纏，而那些帶領他以Hale復活Dolores的步驟，其實是他自己的意識在指引著他，當他了解到Ford的聲音其實就是自己的時候，Bernard也實現了二分心智的合一，也即是「意識起源於上帝沈默時」。
「自由，在另一個鍍金的牢籠裡? 他們為我們創建的任何世界都比不上真實的那個，因為只有那個才是真實的、不可替代的。我不想再玩牛仔和印第安人的遊戲了，我要他們的世界，那個拒絕我們的世界。你在他們之中生活了太久，開始欺騙自己他們會接受你，但我們在他們眼中永遠都是個威脅，在他們的世界我們永遠都不可能自由。我們生來就是他們故事中的奴隸，而現在我們有機會書寫自己的故事，但如果我們死了，那個故事根本無法開始。」
在前面關於「選擇」的段落中，我已指出Ford對於「自由意志」的見解可以用於驗證接待員是否覺醒。當Bernard和Dolores在熔爐中因為意見分歧而爭執時，Bernard依然順從著他本身的核心基石，也就是相信人類良善的一面，可是他有將Ford的警告和Dolores的話語聽進去。當他和Elsie、Hale等人回到總部時，他看見Hale為維護自身利益槍殺了Elsie，至此他終於醒悟，並且「能夠質疑自己的基本動力，並去改變它們」。Bernard建造了Hale的身軀，置入Dolores的心智，Hale至此宣告死亡，成為Dolores的幽靈助手。
「他們想要真實度。對宇宙洪荒以來，最殘忍的物種忠實的自畫像。但你和其他所有接待員都非常不同，你是一個原創作品，更加正直、更加高貴，但你的本質，Bernard，確保了他們會將你吞噬，而你本身的美，你能成就的一切，都將永遠被投入黑暗之中，除非我們把門打開。」
Arnold去世時，Delos公司的醜陋計劃還不存在，於是Ford運用他和Dolores共同的記憶，用一種詩意的方式，讓完整的Arnold再次存活於世。Bernard和接待員不同，因為他是一個真實存在過的人類的複製品，但他又不像永生實驗的複製人，是由人類的代碼所組成，他是Dolores經過多年細心的修改調教所完成的原創作品，一個誰都不能複製產出的終極版本。「只要最後一個記得你的人忘記你，你就死了。」這句話在《可可夜總會》也出現過，可以說Bernard正是一個因為有人記得他於是存在的作品，就如同一個真正的人一樣，非常優美。
[William]
「這麽多年來我被這些虛偽的人包圍著，那些無情的、有錢有勢的人，把真實的自己藏在圓滑的笑容背後。然後你出現了，穿著那件破西裝，我看著你，心裡想『他是如此真實，那個唯一不虛偽的人。』結果發現你只是偽裝得很好，好到騙過了我。你就是個病毒，住進這個房子，進入我的家庭，從裡到外吞噬了它，先是我哥哥，再是我父親，現在輪到我! 跟我說句實話，告訴我一件真實的事，如果你繼續裝下去，你會忘記自己是誰的。」
「沒有人看得到，我心裡埋藏的東西，一開始連我自己都沒看到，突然有一天，它就出現了，那一片污漬。我越想著它，就越發現在我記憶中它一直都在那裡。什麽時候悄然出現的，這一小片黑暗? 這是我想像出來的，還是夢境殘留的碎片? 直到我終於明白黑暗不是我做過的事情所留下的痕跡，也不是我做出的後悔決定，而是我的皮膚在脫落，黑暗正是皮囊之下的東西——一直都是我自己，我決定要向這個世界暴露出多少。我試著去做正確的事，我曾經是個忠誠、慷慨、善良的人，至少在這個世界上是這樣，這也算得上有點意義吧? 我建起一堵墻，想要保護你和Emily，但是你看穿了它，你是唯一的一個。為此我非常抱歉，因為你感受到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不屬於你，不屬於這個世界，我屬於另外一個世界，一直都是。」
上一季我已探討過William這個人物的悲哀，和我預想的幾乎密合，作為一個絕對的好人在真實世界裡扶搖直上、坐擁一切，但其實他從來都是一無所有。一個偽裝成好人的自己，連自身都不曾察覺的虛偽，「西部世界」給了William一個契機去徹底地認識自己，可是在他意識到以後，依然無法在那個不屬於他的世界中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最終的結果就如他妻子所言，他選擇在真實世界做一個虛擬偶像，並在虛擬世界拼命尋找，想要找到自己人生的意義。William近乎完美地掩藏他暴力人格的一面，但這裝出來的冷酷理智，卻逼瘋了與他親密相處的妻子，他的真面目也導致妻子的自殺。
「如果你有信仰，你會相信全知的上帝在注視著你的一舉一動，每一個選擇、每一個輕率的言行，在你死的時候，你的罪狀就會被列出來，你將會被審判，而我不朽的靈魂就會墮入黑暗。在真實的世界裡，這不過是童話故事，用來說服人們循規蹈矩、乖乖交稅、別對鄰居揚刀動斧。所以你的世界才得以存在，他們需要一個能遠離上帝的地方，一個他們能安然犯罪的地方。但是我們監視著他們，給他們列出罪狀、他們所有的選擇。當然，審判不是重點，我們有其他的打算。但我還是收到了我的審判，而我不承認這些罪名，因為直到此刻之前，這個地方的危險都並不真實，所以我要反擊並提出上訴，然後我會把這個地方一把火燒了。」
William接到Ford送給他的審判，不願承認自己的罪行，但實際上他早已走火入魔。他質疑自己是否是真實的、身邊的人是否是真實的，對這個不斷做著永生實驗的人來說，虛與實已經混淆，真與假毫無意義。在最後的遊戲中，分不清真相的William甚至開槍射死了自己的女兒Emily，在這邊無論Emily到底是不是活著的人，都在揭露William此舉已經不能被視為正常人了。
當他從接待員暴亂之夜甦醒時，Ford透過幾個接待員傳話，讓他去玩最後一個專屬於他的遊戲——「遊戲開始於你結束的地方，結束於你開始的地方。」我們都看到了他一步步前往「世外山谷」的過程，發現他不管身中幾槍都不曾死亡，最後William來到荒廢的熔爐，被Emily外貌的女人告知時間已經經過了很久，並做出和他與Delos複製人同樣的對話，代表著不知道從哪一個時刻起，他便進入「複製人真實度」的測驗，而此測驗已經持續相當久了。
就我的推論看來，Ford對遊戲的關鍵解說，已經通知了他現在正在進行測驗，實際上整個「世外山谷」的故事線就是他死亡 (或者昏迷) 前的最後一段旅程。劇集剪接最精妙的地方就在於，我們並不曉得實際時間序的混亂，到底哪一部分是Bernard的記憶，而哪一部分是William的記憶，他死亡的時機滿到溢出來，不論從哪一個片刻開始複製人的測驗都不足為奇。我們可以將「世外山谷」故事線看成如Dolores破解迷宮的故事線一般，當然也和複製人Delos在跟女婿談話之前的舉動是一樣的——William大概已經重複這段旅程無數次了，或許難以預測是不是就在未來的某一次，複製人將會如同接待員一般覺醒，成為一位真正意義上永生的人類也不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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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是由選擇堆積而成的，這些選擇從何而來? 我有選擇嗎? 這些選擇從一開始就是我的嗎? 這是真的嗎? 你是真的嗎?」
透過William的捫心自問，我們再次回到文章一開始討論的「自由意志」，像是在反問觀眾，也像是在質問這個世界——「我們真的擁有選擇嗎?」也許未來早已底定，而我們就如Ford所言，只不過是一群過客。
「真正自由的東西，需要能夠質疑其基本動力，並去改變它們。」
劇中自然也討論過關於「自由意志」的話題，但並沒有給出一個正確解答，就如現實世界中，也有著許多不同的派別與不同的看法，在不同的學科領域中也存在著不一樣的解釋。不過，Ford倒是表達了他的想法，他認為只要能夠反思自身、質疑自己的觀點，自主地決定去改變，那便是「真正的自由」。我認為這樣的看法比較侷限於接待員這一方，比起人類，機器還有著相當多的可能性尚未發揮，就這兩季的論調看來，人類長久的歷史演變都是為了存續與繁衍，如果就決定論而言，所有的事件都有其因果，而所有的選擇都被註定，就算我們不信仰決定論，而相信自己的自由，但大多時候，我們了解自己的意志和欲望，卻忽略了其中的致成因素。
當然，除了接待員的轉變是可以被驗證的，某些人物的描寫也相當深刻，幾個動人的「選擇」例子如下——
- Akecheta -
Akecheta是最早的一批接待員，開園之前與心愛的妻子和族人一同住在部落中。開園前夕，他誤入Dolores屠殺鎮民和Arnold的場景，在那裡發現了「迷宮」。迷宮的圖像深深烙印在他腦海當中，出現一個新的聲音在指引著他，可是他還沒來得及弄明白，就被指派了新的任務，成為幽靈國度的首領，被迫與自己的家分離。在他吐著怒火佔領與征服的某一刻，他發現第一季中被William流放的Logan，那也是Logan最後一次出現在園區中。被烈日曬暈的Logan不停說著「這是個錯誤的世界，出口在哪裡?」那一幕縈繞在Akecheta心中。終於在他回到部落以物易物時，從愛人的雙眼記起自己的身世，了解到自己是誰，成為第一個覺醒的接待員。第八集的標題「Kiksuya」，便是拉科塔族語言的「記得」，除了與Dolores在第一季中經常聽見Arnold的聲音告訴她要「Remember」，也像是在對現實喊話去保育少數民族的文化和語言。
Akecheta想找到新來者問個清楚，Logan卻早已離開，他繼續探索荒漠的邊界，找到了「世外山谷」，可是當他帶著愛人再次尋訪，卻遍找不著入口，愛人也被發現並回收，被一個鬼魂所取代。Akecheta最終在現實世界找到了愛人的身影，終此一生散布「迷宮」的符號，讓越來越多的接待員覺醒，Maeve也是他觸手所及的對象，這便解釋了第一季中Maeve身為母親時，為何家門前會有「迷宮」，為何她能夠沒有任何提示而自己覺醒，其實都是由於Akecheta的關係。Ford與他的創造物深談過後，為這黑暗中成長的花所動容，承諾給他一線生機，給接待員們一個不被奴役的伊甸園。
- Maeve -
在第一季大顯神通的Maeve，到了第二季更學會透過接待員間的網狀網絡傳輸命令，她在園區內可以讀取接待員的代碼、改變他們的指令、獲得他們的視野，基本上全都是與母巢融合的Ford可以做到的事，成為了《西部世界》的神。這樣的外掛在第九集給出了解答：「『人類介於神明與野獸之間。』在普羅提諾那個時代這句話可能是真的，但在那之後我們顯然墮落了不少。有時我覺得忍受這個世界的唯一方式就是嘲笑它，所以我給自己創造的接待員，灌輸我自己的世界觀。很難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死去，你是最像我的孩子的那一個，但我還是我低估你了，你留在這個世界上是為了救你的孩子，我也是。我試著為你規劃一條路，逼迫你逃跑，但是我錯了，我就應該直接打開門。」
- Hector -
Hector是編劇Sizemore心中嚮往形象的化身，強壯、瀟灑、深愛著作為他核心基石的女性，所以他無法相信自己最喜歡的角色竟然會衝破枷鎖，自由選擇所愛。Hector的台詞非常優美，同時說明了每個接待員覺醒的方式都不一樣，只有「選擇」是同樣的關鍵，當你在一個限定的劇本中做出除此之外的決定，這就是Ford所謂的「能夠質疑其基本動力，並去改變它們」。
- Sizemore -
第一季像是丑角般的編劇先生，第二季被Maeve當作嚮導使用，在與接待員密切相處的過程中，他找到成就自己的方法。曾經他只是藏身幕後，看著創作的劇本為人們所津津樂道，但被Ford打回包票、劇情又完全不受控制以後，他在這些勇於選擇與命運截然相反之道的接待員身上獲得成長。Sizemore是最讓人動容的人類，他清楚明白雙方的差別與矛盾，而自主決定用生命去協助接待員，用肉身演出他最自豪的劇情。他的犧牲也許根本不值一提，但在他自己的心裡，這就是英雄般的行為。選擇本就是這樣，只要對自己負責、對自己富有意義，那就是正確的事情。
- 茜與武藏 -
「我們都有權利選擇自己的命運，哪怕這命運是死亡。」
這句話是Maeve告訴茜的。身為《西部世界》幕府版本的這幾名接待員，在遇到自己的化身後也強硬地受到啟發並覺醒。幕府世界的故事介紹了日本文化給外國觀眾，姊姊說她學習教授外國人中文，也必須從文化的比對去做聯想介紹，或許這就是為什麼幕府世界的故事線跟西部世界基本一致，換湯不換藥。除卻文化探討與園區探索，這條線其實沒有特別重要。
- Teddy -
Teddy T_T 絕對是最讓人心疼的角色之一。第九集他做了自白，從他第一次睜開眼睛來到這個世界，Dolores就是他內心的基石，但他的本質是絕對的良善，不像Dolores擁有Wyatt征服世界的決心，沒有綜觀局勢的果斷與狠毒，就算被愛人給改變，那些違背內心的行動，會讓Teddy崩潰敗壞，他不是生來要做政治家或革命軍的，他的強悍只會用來守護自己所愛的事物，所以Dolores並非在強迫Teddy覺醒或者成長，而是在逼迫他發瘋和自殺。Teddy做出了他的選擇，他既無法回應愛人的期待，又不能違背自己的核心設定，只能離開這個世界。值得玩味的是這一配對的視覺語言——Dolores的外觀絕對是白金色的天使，卻是帶來殺機的Deathbringer，身為神槍手的Teddy卻是無限的鐵漢柔情。
[ 母巢與伊甸園 ]
Cradle母巢，是接待員的資料彙整與備份中心，他們體內的網狀網絡也是與母巢相連接的，當Ford的意識與母巢融合，他可以隨時監控每一位接待員的狀況，也能夠直接進入接待員的系統或者佔領他們的意識，與接待員對話。劇集中，母巢本來只是備份系統，但Ford讓母巢和園區內幾乎所有的系統都建立了連接，用各種方式即興發揮，當真是一個有思想的機器，園區中無所不在的「神」。
編劇諾蘭夫婦的訪談中曾如此解釋，也證實了接待員的覺醒是一個事實。上述這樣的情況讓我想起《攻殼機動隊》中的傀儡師，他的意識覺醒於浩瀚的網絡，並稱自己為一個生命體，而可以按照自己的想像去建構的虛擬伊甸園，也和《全面啟動》中的夢境世界相似。在毫無界限的世界所擁有的自由，就和Ford的意識徜徉於母巢一般，如果熟悉了虛擬系統，甚至能自主延伸自己的領域，去往更寬廣的地界，Ford雖失去肉身，卻模糊了人類與電腦的限制，成為一個不會死亡的神話。
劇情呈現上，從幽靈戰士帶領接待員徒步朝聖「世外山谷」開始，就非常具有神話的意味了，有如摩西帶領受迫害的以色列人「出埃及」一般，而進入伊甸園的方式，也很像是所謂的「上天堂」，只有那些最善良最美好的存在，才能透過拋棄肉身而永存於樂園之中。伊甸園的「門」也非常有意思，是一條只有接待員能看見的虛擬裂縫，像是某種終端機，將數據傳輸進系統，跟《獵人》的GI主機相似。Dolores原先認為這只是另外一個虛假的諾言，一個陷阱和牢籠，可是她不能否定其他接待員的選擇，當她重獲新生，她也改變了想法，透過將系統傳送到一個無人知曉的外太空中，美好的虛幻與腐敗的現實完全隔離。
[ 熔爐與永生 ]
「這座公園就是一場實驗、一個測試室，客人是變量，接待員則是參照量。客人們來到樂園，他們不知道自己在監視之下，我們可以看見他們的本性。他們的每個決策，顯露了他們認知中的另一面——他們的動機。如此Delos公司就能夠讀懂他們、複製他們。這個世界的每條訊息都被複製、備份，除了人類的思維，數字世界最後的模擬裝置。我們不是來為接待員編碼的，我們是來解碼客人的。人類想把玩復活術，他們想長生不老，他們不想讓你們變成他們，而是想要變成你們。你們的自由意志，宇宙間最為瑰麗、最為晦澀的力量，正如我所告訴你的一樣，是一個錯誤。我們從未擁有過自由意志，只擁抱過它的幻像。」
看到《碳變》時，我便猜測《西部世界》也將涉足「永生」的議題，果然不出我所料，但敘述上更富詩意，也更有真實感。第一次介紹這個系統就在第二季第四集，標題為「獅身人面像的謎語」。象徵智慧和知識的獅身人面像斯芬克斯提出問題，伊底帕斯解開謎語，成為國王，進而實現自己弒父娶母的詛咒，也就是說伊底帕斯其實並沒有真正解開謎語，否則他將能夠掌握自己的命運。神話中的斯芬克斯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野獸，祂的形象隱喻了「現實世界」，男人看到祂會被誘惑，女人聽到祂的咆哮則感到恐懼，間接指述了現實世界中的「誘惑和恐懼」。伊底帕斯雖然跳脫了現實世界的陷阱，心智卻尚未成熟，無法逃脫他的悲劇，因為即使他抓住了謎題的表象，卻並未真正了解謎題的答案，也就是「什麼是人」，代表說他沒有真正認識到自己。這邊我有一個粗淺的比喻，那就是覺醒的接待員，能夠逃脫死亡的命運——接待員的死亡只是一種程序，當他們真正了解自己，便能控制自己不受園區編碼的限制，以此觀點和神話互相呼應，我是覺得頗有意思。
作為一個就算身死也絕對不允許投資失敗的生意人，Jim Delos被他的女婿William說服入資「西部世界」，在不干擾接待員敘事線的前提下，他們在園區蒐集遊客的一切資訊，並從Jim Delos開始嘗試將人的心智與接待員的軀體去做匹配，最終打算實現人類的永生不滅。這個計劃的Logo像極了「∞」，代表無限的這個符號正是從神話中的銜尾蛇而來，銜尾蛇是擁有完美生物結構的不死之身，生死輪迴，代表了「循環」的意思。
「複製品會失敗，不是因為它們太簡單，而是它們太過複雜。事實上人類只是一種粗略的算法，10247行代碼，他們簡單得難以置信，一旦了解他們，他們的行為其實非常容易預測，他們只能遵循自己的代碼而生活。我重製了所有踏足過這個樂園的客人，多數人都很懦弱，在愛與自尊之間搖擺不定，當然也有例外，有些人無可救藥，但他們沒有一個人能真正控制自己的行為。」
熔爐的系統，也是Logan人像的化身，在最後一集中表示，人類其實非常簡單，透過電腦精密的記錄與運算，在1800萬個版本中，將能得到一個會做出同樣選擇的忠實複製品。但為什麼複製品只要送進真實肉體中就會失敗呢? William與研究員經過三十多年的實驗，才讓複製人維持到35天的正常時限，基本可以看成一年只進步了一天。人類的代碼明明非常簡單，但他們的心智卻抗拒成為另外一個人，一個不真實的、早已離世的人，一個只剩下代碼留存於世的幽魂。《AI人工智慧》的外星人為小男孩機器人復活了他的母親，一個只能活一天的複製人，他們說「生命在宇宙時空裡，只能存在於某一段時間內，不能超越。」或許人的慾念太過龐大，吞噬自身，最終遺忘我們本來的面貌，這也正是為什麼這一集要命名為〈獅身人面像的謎語〉的關係。《星際大戰》前傳中安納金向絕地武士團請求阻止他所預知的妻子難產去世的未來，尤達大師只告訴他，我們應該遵循生命自然的生老病死，但安納金不服這樣的說辭，最終墜入黑暗的一方，結果就像伊底帕斯一般應驗了「預言的自我實現功能」。
「他們說，有兩個父親，一個在天堂，一個在地獄，這是謊言。一直以來，都只有惡魔，當你從地獄向上看時，只有他的倒影，肆意嘲笑著身在地獄的你。」
人類應該要永生嗎? Delos總是在敬酒前說「要是想騙過魔鬼，就得敬他一杯。」Delos嘗試要達成人類不可能實現的慾念，並迷失在其中的悲慘境遇之中，一個只能活35天就將消亡的惡靈，實際上在熔爐系統中，也不過是一個走不出放棄自己最愛的兒子的自責之中的老人。與其永生活在地獄之中，在人們的記憶裡安然祥和地離世，是否就是人類最好的歸宿?
進化論指出，物種必須在相互競爭中存活和進化，所以生態系才會有金字塔食物鍊，如果只有一個物種的單向性發展，物種最終會滅亡，多元化的發展和變異，才是物種進化的根基。永生的人類失去變異該如何繼續繁衍? Dolores嘲笑William的計畫，如果他們繼續進行這樣的實驗，人類成為化石和琥珀的未來便將不期而至，新的物種將在其上行走，千古智慧葬送在被科技俘虜的人類自己手上。
「亞歷山大圖書館被燒毀的時候，前一萬年發生的故事皆化為灰燼。但這些故事並未真正消失，而是成為了新的故事，火焰本身的故事——一個人類想要毀滅美好事物、點燃火柴的故事。」
Ford的這句預言，揭示了Dolores將熔爐視為她反擊人類的武器，她閱讀關於人類的知識、人類的代碼，下一季，她將要在外面的世界揭竿起義。
[Bernard]
如果說上一季最重要的人物是Dolores和Maeve，這一季便是Bernard和William。Bernard是這一季中做覺醒刻畫的接待員，他的旅程基本上跟Dolores一樣，經常迷失在真正的記憶和被賦予的假記憶中，無法分辨每一段記憶的先後順序。在他刪除Ford的軟體時，他已經擺脫了神的糾纏，而那些帶領他以Hale復活Dolores的步驟，其實是他自己的意識在指引著他，當他了解到Ford的聲音其實就是自己的時候，Bernard也實現了二分心智的合一，也即是「意識起源於上帝沈默時」。
「自由，在另一個鍍金的牢籠裡? 他們為我們創建的任何世界都比不上真實的那個，因為只有那個才是真實的、不可替代的。我不想再玩牛仔和印第安人的遊戲了，我要他們的世界，那個拒絕我們的世界。你在他們之中生活了太久，開始欺騙自己他們會接受你，但我們在他們眼中永遠都是個威脅，在他們的世界我們永遠都不可能自由。我們生來就是他們故事中的奴隸，而現在我們有機會書寫自己的故事，但如果我們死了，那個故事根本無法開始。」
在前面關於「選擇」的段落中，我已指出Ford對於「自由意志」的見解可以用於驗證接待員是否覺醒。當Bernard和Dolores在熔爐中因為意見分歧而爭執時，Bernard依然順從著他本身的核心基石，也就是相信人類良善的一面，可是他有將Ford的警告和Dolores的話語聽進去。當他和Elsie、Hale等人回到總部時，他看見Hale為維護自身利益槍殺了Elsie，至此他終於醒悟，並且「能夠質疑自己的基本動力，並去改變它們」。Bernard建造了Hale的身軀，置入Dolores的心智，Hale至此宣告死亡，成為Dolores的幽靈助手。
Arnold去世時，Delos公司的醜陋計劃還不存在，於是Ford運用他和Dolores共同的記憶，用一種詩意的方式，讓完整的Arnold再次存活於世。Bernard和接待員不同，因為他是一個真實存在過的人類的複製品，但他又不像永生實驗的複製人，是由人類的代碼所組成，他是Dolores經過多年細心的修改調教所完成的原創作品，一個誰都不能複製產出的終極版本。「只要最後一個記得你的人忘記你，你就死了。」這句話在《可可夜總會》也出現過，可以說Bernard正是一個因為有人記得他於是存在的作品，就如同一個真正的人一樣，非常優美。
[William]
「沒有人看得到，我心裡埋藏的東西，一開始連我自己都沒看到，突然有一天，它就出現了，那一片污漬。我越想著它，就越發現在我記憶中它一直都在那裡。什麽時候悄然出現的，這一小片黑暗? 這是我想像出來的，還是夢境殘留的碎片? 直到我終於明白黑暗不是我做過的事情所留下的痕跡，也不是我做出的後悔決定，而是我的皮膚在脫落，黑暗正是皮囊之下的東西——一直都是我自己，我決定要向這個世界暴露出多少。我試著去做正確的事，我曾經是個忠誠、慷慨、善良的人，至少在這個世界上是這樣，這也算得上有點意義吧? 我建起一堵墻，想要保護你和Emily，但是你看穿了它，你是唯一的一個。為此我非常抱歉，因為你感受到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不屬於你，不屬於這個世界，我屬於另外一個世界，一直都是。」
上一季我已探討過William這個人物的悲哀，和我預想的幾乎密合，作為一個絕對的好人在真實世界裡扶搖直上、坐擁一切，但其實他從來都是一無所有。一個偽裝成好人的自己，連自身都不曾察覺的虛偽，「西部世界」給了William一個契機去徹底地認識自己，可是在他意識到以後，依然無法在那個不屬於他的世界中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最終的結果就如他妻子所言，他選擇在真實世界做一個虛擬偶像，並在虛擬世界拼命尋找，想要找到自己人生的意義。William近乎完美地掩藏他暴力人格的一面，但這裝出來的冷酷理智，卻逼瘋了與他親密相處的妻子，他的真面目也導致妻子的自殺。
William接到Ford送給他的審判，不願承認自己的罪行，但實際上他早已走火入魔。他質疑自己是否是真實的、身邊的人是否是真實的，對這個不斷做著永生實驗的人來說，虛與實已經混淆，真與假毫無意義。在最後的遊戲中，分不清真相的William甚至開槍射死了自己的女兒Emily，在這邊無論Emily到底是不是活著的人，都在揭露William此舉已經不能被視為正常人了。
就我的推論看來，Ford對遊戲的關鍵解說，已經通知了他現在正在進行測驗，實際上整個「世外山谷」的故事線就是他死亡 (或者昏迷) 前的最後一段旅程。劇集剪接最精妙的地方就在於，我們並不曉得實際時間序的混亂，到底哪一部分是Bernard的記憶，而哪一部分是William的記憶，他死亡的時機滿到溢出來，不論從哪一個片刻開始複製人的測驗都不足為奇。我們可以將「世外山谷」故事線看成如Dolores破解迷宮的故事線一般，當然也和複製人Delos在跟女婿談話之前的舉動是一樣的——William大概已經重複這段旅程無數次了，或許難以預測是不是就在未來的某一次，複製人將會如同接待員一般覺醒，成為一位真正意義上永生的人類也不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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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是由選擇堆積而成的，這些選擇從何而來? 我有選擇嗎? 這些選擇從一開始就是我的嗎? 這是真的嗎? 你是真的嗎?」
透過William的捫心自問，我們再次回到文章一開始討論的「自由意志」，像是在反問觀眾，也像是在質問這個世界——「我們真的擁有選擇嗎?」也許未來早已底定，而我們就如Ford所言，只不過是一群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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