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2月28日 星期二

: : 春光乍洩 Happy Together : :

王家衛 1997《春光乍洩 Happy Together》IMDB 7.7 / Rotten Tomatoes 84% / 豆瓣 9

這是個經典的兩個人愛不相等、價值觀差異巨大、對待感情的態度完全不同步的故事,因為這份差異無法填補,但又彼此索求,最終愛而不得的故事。


|愛而不得|

「不如我們從頭來過。」

黎耀輝與何寶榮是一對同性伴侶,兩人離開香港來到跨越整個地球另一端的阿根廷,本要一起到訪伊瓜拉蘇瀑布見證他們的愛情,卻因為迷路且花光了積蓄而導致兩人分道揚鑣。在黑白的影像下,黎耀輝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展開一段黑白的人生,他在一間餐廳做招待,腳踏實地賺錢,何寶榮則選擇投入其他男人的懷抱,靠他人生活。從兩人的相處中可以看出,黎耀輝的個性嚴謹、會自我約束,對待親愛的人會掏心掏肺,恨不得把自己最好的所有都奉獻出來那樣的好,然而他付出真心的對象卻是一名浪子。何寶榮是一個充滿魅力、玩世不恭的男人,他沒有目標也沒有任何條理,好像只是來這世上盡情享樂、盡情體驗一般,但這樣一個似乎對任何事物都沒有執著、很容易膩、一直隨興而為的態度,或許卻是他生存於世與自我保護的偽裝。何寶榮不像黎耀輝那樣自律、有生活能力,他以外貌作為生存手段,像個嬌氣的少爺予取予求,但當別人希望他付出時,他卻會逃避或者消失,鑽進另一個人的保護傘下,就這樣週轉於不同的人身旁,看似浪蕩,其實他只是自私罷了。

「我一直沒告訴何寶榮,他受傷的日子是我最開心的日子。」

黎耀輝在做招待的時候,親眼看著愛人被別的男人摟抱著走進餐廳,又搭著同一輛車離去,他的喜怒哀樂一直被同一個男人所掌控,待在對方的魚池裡游不出來,痛苦到不能自已,卻又在何寶榮被揍得滿身鮮血時無法棄之不顧,盡心盡力照顧他、待他好,創造了一個屬於兩個人的家庭空間,這段痛苦與幸福並存的人生用彩色影像豐富了他們的世界。然而,何寶榮在傷癒之後,無法被困在黎耀輝的房間裡做一個被掌控的玩偶,兩人對待感情的態度完全不同步,即便相愛也有可能彼此傷害、彼此拖磨。這段感情就像兩人在廚房舞的那場探戈,充滿了濃烈的熱情,卻也燃燒得更加猛烈、殆盡得更加快速。

「原來寂寞的時候,所有的人都一樣。」

黎耀輝在中式餐廳工作時認識了來自台灣的小張,他待人親切、友善、充滿了真誠,黎耀輝在阿根廷萍水相逢的人之間,只有從小張這裡收穫了最多的友愛與交心,也是唯一能被稱作友誼的關係。小張離去後,黎耀輝離開了充滿回憶的房間,像是把自己封閉起來一樣埋頭工作,想要快點存到錢離開這個沒有留下任何痕跡與牽掛的地方,推進自己的人生,不再待在原地等一段不會開花結果的感情。

「雖然兜兜轉轉走了很多冤枉路,我終於來到瀑布,我覺得很難過,因為我始終認為站這兒的應該是兩個人。」

離開阿根廷之前,黎耀輝來到原本踏上這段旅程時與愛人說好的目標,但在壯觀的瀑布面前,物是人非的現狀卻被更加地凸顯,也加劇了人類的渺小與無力感,好像無論他多麼努力,時間依然無情地流逝,世界依然毫不留情地向前運轉,不會為了任何人的立場而停頓,去傾聽或是緩解任何人的悲傷,每個人只能獨自消化並嘗試跟上世界的腳步,如果你沒跟上,那也只能被無情地淘汰。可笑的是,這時何寶榮卻回到了兩人共築的愛窩,守著被黎耀輝棄於身後的回憶,他們的小房間雖然一樣熟悉,但少了那個他以為會永遠等待著自己的愛人,原本的溫馨與溫暖,全都化為了烏有,無從挽回。「瀑布」就像是兩人原本想要細細打磨的精緻夢想,但因為各種外力與人的情感變化,夢想最終不會以我們設想好的模樣到來,正是人生無常的寫照。


|情感、鄉愁與國族認同的互相映照|

「我答應阿輝把他的不開心留在這裡,我不知道那天晚上他講過什麼,可能是錄音機壞了,什麼聲音都沒有,只有兩聲很奇怪的聲音,好像一個人在哭。」

這部電影發行於香港回歸中國的1997年,也是黎耀輝與何寶榮選擇離開香港的那一年。電影透過一段愛而不得的故事,和因為各種因素交纏而無法回家所產生的鄉愁,透露出了導演對於家鄉的糾結情感,也在角色不安定的心理狀態中看見強烈的「無家可歸和缺乏歸屬感」,進而使得一對愛侶最終無法在擁有安全感的地方平心靜氣地生活相處、組建家庭,或許,這就是導演想要藉此傳遞的事情——在動盪不安的時代轉變期間,不論是留在當地還是遠離家鄉,時代都已經劇變,原本所熟知與習慣的一切都將改變,而在回憶中的一切都只會留在回憶裡,不管你要向未知走去還是留在原地哭泣,面對這浩瀚的世界我們都渺小如滄海一粟,除了把這份悲傷留在天涯海角,也沒有什麼是我們能做的。

作為一名風格鮮明而享譽國際的導演,王家衛的作品有非常多的電影評論人爭先恐後地解析其中意涵,我單純記下自己的想法,想看更多深入剖析就再去看看其他影評吧。《春光乍洩》雖是演繹一對同性伴侶的故事,卻並不著重「同性」這個議題,反而像在訴說一個常見的愛情故事一樣,抹去了這個hashtag與先入為主的觀念,我們便可以看到角色的本質,並把眼光放在「離家遙遠的故事」這樣的設定上。雖然電影沒有明說,但以其發行時間來觀看與設想,我用後設的方式試著把片中對人的情感投射到對國家或民族認同的情感上,感受到的那種「缺乏歸屬感」,或許可以道出某種香港人的心聲,而作為歷史上不斷被殖民的台灣島上的人民,我想台灣人也一直在尋找著台灣本身的定位,到底什麼是台灣? 台灣擁有什麼樣面貌? 我們的獨特性在哪裡? 我們要如何立足於全世界? 真是個深奧又令人感到哀傷的疑問,但只要我們不斷努力,或許終將可以找到屬於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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