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31日 星期日

: : 地下社會 Underground : :

艾米爾·庫斯杜力卡 1995《地下社會 Underground》IMDB 8.1 / Rotten Tomatoes 86% / 豆瓣 9.2

還記得第一次看這部於1995年獲得坎城影展金棕櫚獎的作品,是岑留學回來後待在工作室的那段期間拉著我跟洛一起看的。當時看覺得整部片都好吵鬧、資訊量龐大,其中的黑色幽默一直讓我想起大學時在電影欣賞課堂上看的《黑店狂想曲》,豐富又絢爛的內容讓我還在看的當下,就知道我一定會再重看一次 (其實《黑店狂想曲》我也一直想重看但不知片源從何找起)。後來《地下社會》上了MOD,這幾天便趕在下架前重看了一次。第二次看,發現前一次覺得太過歡騰、混亂又吵鬧的安排,其實是在用「魔幻寫實」的手法淡化真實歷史的悲痛與沈重,就跟《百年孤寂》一樣,電影內有許多不合常理的敘事編排,若拿掉其中超現實的部分,就會覺得殘忍的真相令人難以直視。

註|維基上「魔幻寫實」的解釋:不同於嚴謹的「科幻」文學受限於物理學法則,也不像「奇幻」文學會有固定的規則,「魔幻寫實主義」的世界通常荒誕古怪、反覆無常。例如馬奎斯的小說表面上看起來像是對真實世界的一種報導紀錄,然而仔細審視,會發現它們帶有一些報導技巧所無法解釋的非真實性和神秘性。魔幻寫實主義不是一種運動或學派,而是一種寫作風格,和超寫實主義並沒有正式的關連。


|機會主義者|

「我照你吩咐,縮短了他們的時間,一天減少6小時,20年來,我減少了他們5年的時間。你能想像對地窖裡的人而言,少了5年是什麼意思嗎?」

《地下社會》總共由三個章節組成——「戰爭、冷戰、戰爭」。1941年的南斯拉夫被納粹德國佔領,在一次搜捕中,馬可讓親友全數躲入地窖,然而二戰過後,馬可卻與妻子娜塔莉持續欺騙地窖裡的人們「戰爭尚未結束」,利用他們製作軍武並大發戰爭財。馬可和娜塔莉基本上都是「機會主義者」,寄生在強人狄托之下的馬可,看來原本家境就還不錯,能夠建造一個足以容納眾多家庭和軍武設備的地窖,戰後更利用勇武的好友阿黑之名,假他之死收割了眾多的支持者與聲量,獲取金錢與權力。娜塔莉身為一位有名的劇場演員,則是個誰強便依附誰的牆頭草,從電影一開始就搖擺在阿黑、德國軍官和馬可之間,站對陣營後,更是直接晉身國家級女演員。或許娜塔莉一開始的選擇是為了生命安全而自保,但後面發展便可以得知她是個愛慕虛榮的女人。

「沒有任何文字能寫出真相,真相只存在現實生活之中。妳就是真相,妳的演技比真實更真,妳演了什麼,真相就是什麼。真相不存在,藝術就是謊言,一個漫天大謊。」

「你愛我,卻將他們困在地窖,為你活、為你死、為你勞動⋯⋯將我拖進你犯的罪裡,是因為你愛我嗎?」

當時間轉眼過去了20年,馬可煩惱著紙終歸包不住火,於是強迫娜塔莉扮演一名被德軍強暴俘虜的受害者,讓她下去地窖與阿黑再續前緣,安撫、混淆、拖住衝動的阿黑,或至少給他一種戰況有在進展的錯覺。從上方擷取的兩人對話中可以得知,其實娜塔莉對於整起事件感到相當愧疚,甚至到了如果不喝醉就無法直視馬可的地步。畢竟他們可說是吸這群人的血坐擁富貴20年,還保有一絲良知的娜塔莉,若不瘋魔根本無法坦誠看待自己的罪行。馬可就不太一樣了,他從一開始就跟阿黑一樣愛上了這位美麗的女子,他的欺瞞不只是要藉機上位、盡享榮華富貴,一部分動機應該也是為了得到娜塔莉,綜合評估之下,把受傷的阿黑打造成戰爭英雄並鎖在地窖之下,應該是最事半功倍的考量。


|只忠於自我、非黑即白的狂人|

「我一直在等馬可,還有蘇聯、狄托和黨的消息,等了15年,永遠沒有對的時機,現在就是時候。」

說回阿黑,電影開篇就可見他在砲彈轟炸下還能心安理得地吃飯,一副「戰爭不過是生活一部分」的模樣,到後面一系列有勇無謀的行動,都能感受到他的癲狂。綜觀下來,我覺得阿黑不怕痛也毫不恐懼的勇猛,並非「愛國主義者」或是「為了崇高理想願意粉身碎骨」的表現,而更接近一種「只要不是我的人,就都是敵人」的瘋狂執念。這一點從最後一章——阿黑的兒子意外溺水後,他花了30年在戰場上衝鋒陷陣,只為尋找兒子——就可以充分理解,阿黑享受戰爭,也享受強大的自己,除了忠於自我外會驅使他行動的就是「屬於他的人」,什麼國族革命從來都不是他所考慮的事情。

「我想回地窖了。」

諷刺的是,阿黑帶著20年從未出過地窖的兒子來到地面,明明正是休養生息的時候,劇本卻安排他們撞見正在拍攝20年前戰爭場景的電影劇組,阿黑誤以為戰爭如馬可所說尚未停息,便領著什麼事都不懂的兒子對無辜的人開槍,如此黑色幽默的開展簡直讓人不敢直視。事後,阿黑教授兒子關於地面的常識,兒子卻問他說他們什麼時候回地窖? 一個從未離開父親庇蔭也從未長大的井底之蛙,不具備任何能在這世上獨立的能力,外出這趟旅程對他來說終究只是場冒險,他的家永遠都是他出生長大的那口井,他根本無法適應外面的生活。最後,兒子死於爸爸又再一次追著敵人跑而落下不會游泳的他不管不顧 (就跟他母親死時一模一樣)。這一段結束在兒子和媳婦在水底重逢,爸爸則被漁網困住的魔幻場景之下,這「被困住」的意象,也暗示了阿黑未來都將被自己造成的一切圍困的結局。


|人生近看是悲劇,遠看是喜劇|

「誠實的人無法在這國家生存,毫無餘地。」

在最後一章中,馬可和娜塔莉完美實踐了他的中心思想——就算要用失去行走能力作為贖罪代價,他依舊利用軍武肆意吸取這個國家最後的一點殘餘價值,似乎不利用到最後一刻他就白走了這一遭一樣。就在這時,馬可竟遇上從精神病院偷跑出來,被走失的猩猩宋妮帶回戰場的弟弟伊凡,弟弟怨他欺騙地窖所有人的行徑,30年來始終無法接受真相,用拐杖打他至無法動彈,接著馬上走向旁邊的白色教堂 (就跟伊凡用火柴棒拼出來的教堂一模一樣),用鐘擺的繩索自縊,馬可和娜塔莉也在原地被槍殺後放火燃燒。

「沒有任何戰爭比兄弟相殘更加殘忍。」

鐘聲響起,從戰場前線退下來的阿黑,這時才知道他又再一次錯過了拯救與幫助「他的人」的機會,一次失去三位至親好友,甚至就在他觸手可及之處。如果阿黑不那麼戀戰,或許還有見他們最後一面的機會,但他的一生總是敗在這件事上,最終他的身邊一個人也不剩,想想這該有多悲哀啊。在血泊中倒掛的基督像,就像是見證了互不理解的馬可與約凡兄弟相殘、無聲地凝望阿黑這一輩子的徒勞無功,也像是在哀悼同為南斯拉夫的人民互相殘殺的悲劇。

「原諒,但無法遺忘。」

阿黑投井後,在水底與他所有的親友重逢,他們在一個風光明媚的河堤邊一道慶祝兒子的婚禮。阿黑對馬可說了上述這句台詞,或許,這也是導演想對國家所說的話吧。河堤在奏樂聲中與大陸剝離,慢慢漂向遠方,就好像他們永無立地生根之處,所有的喜悅與情感都是漂浮的,世界是如此殘酷、充滿苦痛,但如果他們還有彼此,那麼在悲劇之上,遠看總會是齣喜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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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部片用超現實的方式呈現出各種隱喻和暗示,真的是部很棒的戰爭歷史片,讓我不禁想如果要拍台灣或中國的歷史,用魔幻寫實的方式進行的話,會是部怎麼樣的作品呢? 另外就是我對南斯拉夫真的不熟到爆,決定還是附上個寫得很棒的影評參考:https://500times.udn.com/wtimes/story/12672/47784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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